惊雷夜

雨越下越大，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朱志鑫的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左航坐在硬木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被雨水浸得微潮的香囊。朱志鑫递过来一条干燥的毛巾，转身去倒热茶。

“擦擦。”朱志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把白瓷茶杯放在左航面前。茶汤是漂亮的琥珀色，浮着几粒饱满的枸杞。

左航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和脖颈，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朱志鑫。对方坐在他对面，姿态看似放松，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某种不寻常。刚才那个冷峻的、带着命令口吻的朱志鑫，和眼前这个安静泡茶的人，割裂得让他心头发紧。

“你……”左航斟酌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刚才在和人谈事情？”

朱志鑫抬眸看他，漆黑的眼底像两口深潭：“工作上的事。”他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左航下意识反驳，耳根却有点热。他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却被烫得差点跳起来，狼狈地咳嗽。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朱志鑫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着窗外雨水的湿气。

“慢点。”朱志鑫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左航僵着身体，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去，背上那只手却没有立刻拿开。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熨帖着肩胛骨的位置，那点温度仿佛带着微小的电流，一路窜到他的脊椎。

“我、我没事了！”左航猛地往前挪了一下，躲开那只手。

朱志鑫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才缓缓收回。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滂沱的雨声。

左航盯着杯中沉浮的枸杞，指尖在口袋里捏紧了那个香囊。布料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掏出那个小小的布包，塞到朱志鑫手里。

“喏！”他别开脸，声音有点发硬，“新做的！旧的失效了，别、别又半夜烧得说胡话！”

朱志鑫低头看着掌心。还是那种粗棉布，针脚却细密整齐了许多，不再是歪歪扭扭的。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里面是熟悉的、经过调整的安神香料，却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一丝清甜的橙香？

他的目光落在香囊角落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绣纹上。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鑫”字，用的是深蓝色的丝线，藏在布纹里，若非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朱志鑫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左航，对方正梗着脖子看窗外的雨，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耳廓却红得几乎透明。

“为什么？”朱志鑫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左航转过头，瞪大眼睛：“什么为什么？怕你病倒在我隔壁没人收尸行不行！”

朱志鑫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沉沉，带着某种探究，仿佛要穿透他强装的镇定。左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跳得擂鼓一般，几乎要冲破胸膛。

“你……”朱志鑫刚开口。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是刺耳的“啪嚓”声！客厅靠窗角落瞬间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茶几上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跳闸了。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窗外的雨声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左航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他对黑暗倒没什么恐惧，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身边朱志鑫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让他心头一紧。

“朱志鑫？”左航试探地叫了一声，摸索着去碰旁边的人。

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别……”朱志鑫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喘息，“别开灯……”

左航瞬间明白了。那晚雷雨夜，朱志鑫也是这样，在黑暗中蜷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困兽。高烧可以退，但某些根植在心底的恐惧，似乎并不会因为阳光的到来而轻易消散。

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没有犹豫，左航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朱志鑫紧握成拳、冰冷僵硬的手。

“没事，”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在这儿。”

他感觉到朱志鑫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挣开。左航手上用力，将那只冰冷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

“只是打雷，跳闸了而已。”左航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雨太大，可能线路有点问题，等会儿雨小点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用另一只手拿起那个刚刚被朱志鑫握在手里的新香囊，轻轻凑到朱志鑫的鼻尖。

“闻闻，”左航的声音很柔和，“我新调的，加了点甜橙，是不是没那么闷了？”

黑暗中，朱志鑫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他微微低头，额头几乎抵在左航的手背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缕清甜中带着安抚力量的熟悉香气，以及左航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反手握紧了左航的手，力道很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窗外的雷声还在滚过天际，雨点敲打着屋顶和窗棂。黑暗的客厅里，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逐渐同步的、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左航静静坐着，任由朱志鑫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在昏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口袋里那个被朱志鑫撕碎的安眠药说明书一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尖锐的边缘，硌着他的腿。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这位看似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碎裂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彻底。而他，似乎成了唯一一块能勉强拼凑起那片碎片的粘合剂。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沉甸甸的，却又涌起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