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后半夜的雨，渐渐小了。

窗外只剩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屋檐，像是疲倦的鼓点。客厅里依旧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那盏应急小台灯，顽强地散发着昏黄如豆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两个依偎的身影轮廓。

朱志鑫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整个人几乎是陷在左航怀里，额头抵着左航温热的颈窝，呼吸均匀悠长，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毫无防备。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左航的衣角，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环在左航的腰后，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姿势。

左航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颈间是朱志鑫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痒。怀里是另一个成年男性身体的重量和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沉甸甸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朱志鑫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新香囊里散逸出的甜橙与安神草木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端，熏得他头脑也有些微醺。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朱志鑫平稳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膛传来，咚、咚、咚……缓慢而有力，像是某种安抚的节奏，渐渐与自己稍快的心跳合拍。他甚至能感觉到朱志鑫微长的睫毛偶尔会轻轻扫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左航垂着眼，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目光落在朱志鑫沉睡的侧脸上。平日里冷硬的线条此刻全然放松，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薄唇微张，透出一种罕见的、毫无攻击性的脆弱。睡着的朱志鑫，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让人心头发软的安静。

他怎么会……就这样睡着了？

左航想起雷声炸响时朱志鑫瞬间苍白的脸，想起那只冰冷颤抖的手，想起黑暗中他急促压抑的呼吸……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口翻涌，酸酸涩涩的，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一丝……被全然依赖的悸动。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没被压住的右手，犹豫了一下，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落在朱志鑫微蹙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惊惧的痕迹。他的指腹很轻很轻地抚过，像是要熨平那点褶皱。

朱志鑫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环在他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只找到了安全港湾的小兽。

左航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呼吸都滞了一下。那只落在朱志鑫眉心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烫。他不敢再动，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又亲密的姿势，任由心跳在寂静的黑暗里咚咚作响，一声声敲打着耳膜。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窗外的雨声彻底停了，只有屋檐偶尔滴落的水珠，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夜色在无声流淌，应急灯的光晕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左航保持着僵直的姿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描绘着怀中人沉睡的轮廓。朱志鑫的头发很软，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他自己的额前，也扫在左航的下巴上。左航看着看着，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困意，竟也在这份奇异的安宁和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中，一点点弥漫上来。

眼皮渐渐沉重，意识开始模糊。他抵抗着睡意，想着等雨停了，等天亮了，等朱志鑫醒了，这尴尬又暧昧的局面就能解开了……可怀里太温暖，气息太熟悉，黑暗太静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没能抵挡住席卷而来的倦意，头微微一侧，脸颊轻轻贴上了朱志鑫柔软的发顶，呼吸也逐渐绵长起来。

……

第一缕晨光，带着雨后特有的清冽，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云层，又小心翼翼地挤过窗棂，在昏暗的客厅地板上投下几道金色的光带。

光线缓缓移动，终于爬上了沙发，温柔地拂过两张沉睡的脸。

朱志鑫是被光线晃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放松和安宁。没有噩梦的惊扰，没有惊醒后的心悸，像是沉溺在温暖的海水里，周身都被一种令人眷恋的安全感包裹着。

紧接着，他察觉到了异样。

鼻端萦绕的，是熟悉的、让他安心的甜橙与草木香气，但似乎还混合着另一种更清冽、更干净的气息。他微微动了动，脸颊蹭到的不是冰冷的枕巾，而是带着体温的、柔软的棉质布料。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腰背处环着一只手臂，不算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守护意味。

朱志鑫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左航线条清晰的下颌，再往上，是对方紧闭的双眼和微翘的睫毛。晨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在挺直的鼻梁旁投下小片阴影。而自己……朱志鑫的呼吸瞬间屏住——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窝在左航怀里，头枕着对方的肩膀，脸颊贴着左航的颈窝，一只手甚至还抓着人家的衣角！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昨晚的记忆碎片般回笼：惊雷、跳闸、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彻骨的恐惧……然后是左航毫不犹豫伸过来的手，沉稳的声音，还有凑到鼻尖的香囊……

他记得自己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记得黑暗中那份令人贪恋的温暖和气息，记得自己像抓住浮木一样死死攥着对方的手……然后，意识就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他竟然……就这样抱着左航，在这个破旧的沙发上，睡了一整夜？还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朱志鑫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把自己的身体从左航的怀抱里挪出来。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醒对方。天知道如果左航此刻醒来，看到他这副样子……

然而，就在他刚刚挪开一点距离，还没来得及抽回自己抓着衣角的手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

左航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眉头微蹙，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他搭在朱志鑫腰后的那只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将想要逃离的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脸颊还在朱志鑫的发顶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再次变得均匀悠长。

朱志鑫：“……”

他整个人彻底僵住，像被点了穴道。左航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额发，那只收紧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胸腔传来。

晨光熹微，尘埃在光柱里静静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残留的安神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气息。

朱志鑫维持着这个被重新“禁锢”的姿势，感受着左航怀抱的温度和力量，耳边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脖颈。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左航毫无防备的睡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窗外，一只早起的鸟儿清脆地叫了一声，划破了小镇宁静的清晨。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