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打在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上。江淮棠躺进被窝,刚要闭眼,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熟悉的灼烧感,像有团小火苗在里面燎着,疼得她猛地坐起身。
她摸到药柜翻出常吃的胃药,烧开水吞下去时,手指都在发颤。可半个多小时过去,那股灼痛不仅没退,反而像藤蔓似的缠得更紧了。她蜷缩在床尾,额头抵着冰凉的床沿,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晚上十一点半。苏岚和江启东这个点肯定睡熟了,她盯着通讯录里“瞿知珩”三个字,指尖悬了又悬。明天就要开学,他定是要早起的,这么晚去打扰,不合适……她咬着唇把手机塞回口袋,挣扎着起身去找肠胃炎的备用药,干咽下去时,喉咙都泛起苦味。
又熬过不知多久,胃里的绞痛变本加厉,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抖着手摸出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拨号键。
“喂?”电话接通得很快,瞿知珩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嘶哑,却透着安抚人心的柔和,“怎么了?”
江淮棠一张嘴,哭腔就忍不住涌了上来:“瞿知珩……”
“乖,先别哭。”他的声音瞬间清醒了,背景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响,“我现在过来,有什么事慢慢说,把门开开好吗?”
“好……”她吸了吸鼻子,挣扎着起身拉开门闩。
没过几分钟,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瞿知珩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夜的凉意,看到蜷缩在地上的江淮棠,脚步猛地顿了一下,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往自己肩上扶:“怎么了?又犯胃病了?”
江淮棠埋在他颈窝,闷闷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有药吗?我去拿。”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她拉住了手。
“吃过了……”她的声音轻细。
瞿知珩的目光落在她透着几分苍白的脸上,眼底漫开心疼。他缓缓坐下,让她靠得更稳些,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胃上,力道均匀地揉着:“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江淮棠没说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他另一只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干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过来,安抚下那阵翻搅的疼痛。
他耐心地揉着,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从小到大肠胃就不好,不定时犯肠胃炎,连我妈都有时候会说我不让人省心……”
她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还蒙着层水汽:“瞿知珩,你好像一点都不嫌我麻烦。”
瞿知珩的动作没停,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其实……我小时候也得过一场大病,拖了很久,后来住过一段时间的院才彻底好的。这么算来,我们算不算病友?病友之间是不会嫌弃的。”
江淮棠被逗得笑了下,眼泪却又差点掉下来:“若不是同一种病,又怎么能算。”
“我从小就没父母,从小就一个人住,”他的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扰了夜色,“可能是这个原因,很小就得了抑郁症。”
江淮棠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怎么了?痛得厉害?”他立刻低头看她。
她摇摇头,往他怀里又靠了靠,把脸埋进他的衬衫:“后来呢?”
“江叔叔和苏阿姨对我很好……”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哽咽,“他们让我知道有父母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江淮棠抬起头,借着床头灯的光望进他眼底,那里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她忽然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看来以后我该叫你哥哥了。”
瞿知珩也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原来想当我的妹妹?”
窗外的夜静悄悄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声。两只交握的手紧紧贴在一起,在无边的黑夜里照亮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胃里的灼痛刚缓下去些,江淮棠忽然僵了一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她悄悄松开瞿知珩的手,又轻轻挪开他覆在自己肚子上的掌心,动作里带着明显的局促。
“怎么了?”瞿知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眉梢微蹙,伸手想扶她。
“我已经好多了,”江淮棠慌忙摆手,挣扎着要站起来,力气不大却很坚持地想推他往门口走,“明天要上学的,都打扰你这么久了,快回去休息吧。”
瞿知珩被她推得后退半步,低头看她红透的耳根,眼底漾起笑意:“哪有你这么赶人的?”
“不是在赶你……”她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更低了。
瞿知珩拉住她的手腕,指尖温温的:“不是赶我,就让我再坐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江淮棠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目光里带着些了然的温和,顿时更窘迫了:“不习惯在房间里留人?”
她摇摇头,往厕所的方向瞟了一眼,指着沙发说道:“那你去沙发上坐着,我先去趟厕所。”
“需不需要人扶?”瞿知珩还是不放心。
“我自己可以的。”她挣开他的手,快步往卧室走,却被瞿知珩轻轻拉住。
“厕所在这边。”他指了指客厅旁的门,眼底带着点笑意——这房子的布局和他那边一模一样,她许是慌得忘了方向。
江淮棠“哦”了一声,转身从卧室拿了东西,匆匆躲进厕所关上门。门外的瞿知珩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耳根也跟着微微发烫。
他轻手轻脚走进厨房,打开灯。冰箱里果然放着鸡蛋,柜子里还有半袋红糖,想来是苏岚特意给女儿备的。水壶里的水还温着,他烧了壶新的,敲开鸡蛋搅成蛋花,兑上红糖慢慢煮着,动作熟练得不像个男生。
江淮棠从厕所出来时,就见客厅的小桌上摆着一碗红糖鸡蛋,热气腾腾的,甜香漫了满室。瞿知珩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勺子轻轻搅着。
“趁热喝了。”他抬头看她,语气自然。
江淮棠抿了抿唇,走到桌边:“你怎么知道厨房里有这些?”
“找的,”他连忙解释,“没把你的东西弄乱。”
“我知道……谢谢你。”她轻声说,心里暖烘烘的。
“那还站着干嘛,过来喝了。”瞿知珩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江淮棠看着那碗甜汤,有点犯难:“我喝不进去……”胃里刚舒服点,实在没胃口。
瞿知珩愣住了,才想起她刚吃了药,确实不宜多吃,正想让她别勉强,却见她捂着嘴笑了起来:“但是看在你这么认真照顾我的份上,我就勉强腾出胃来喝了吧。”
“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别喝了。”他连忙道。
“没事,药起效了,好多了。”她坐下,准备扶碗,瞿知珩赶紧去按她的手“小心烫,我喂你。”,江淮棠赶紧摆手“又不是小婴儿了,我可以自己动手的。”说着就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顿时温热的甜意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暖到胃里。
喝完最后一口红糖水,瞿知珩让她回卧室睡觉,江淮棠却摇摇头:“我有点睡不着了。”
“那……我给你放点白噪音?”
她还是摇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想听你讲故事。”
“讲睡前故事?”
“不是,”她认真地说,“我想听你的故事。刚刚听到你说那些,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吧,这些事也许你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从来没跟人讲过。听以我决定,今晚就由我来当你的倾听者吧。”她的语气轻柔。
瞿知珩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心里某处忽然软了下来,他笑了笑:“好啊,我的倾听者。你想从哪里听起?”
“哪里都可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很柔:“那我可就要开始喽……从我有意识起,就已经被送到一所幼儿园了,那里的老师同学我都不熟悉。”
“啊?”江淮棠小声惊呼,“那岂不是很孤独?”
“不孤独,”瞿知珩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落进了回忆里,“因为有一次运动会,我认识了一个编号为11的小朋友。我参加了跑步项目,小时候身体很差,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跤,那时她就在我前面为我加油。”
“所以你们成了好朋友?”
“是啊,”他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后来我们就总是坐在一起上课,一起吃饭。”
“那你是几号小朋友啊……”江淮棠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渐渐沉了下来,说话都没了逻辑。
瞿知珩轻声回答:“我是3号……”
江淮棠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瞿知珩的脸也逐渐模糊起来,她晃了晃,脑袋一歪,正好靠在瞿知珩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均匀起来——她睡着了。
瞿知珩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到沙发上,拿过毯子盖在她身上。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11号小朋友对3号小朋友很好,所以3号小朋友也会照顾好11号小朋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安静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