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三）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父母脸上的焦虑和私下里愈发频繁的低语，如同催命的符咒。我像个困兽，在精美的牢笼里徒劳地转圈，看着那个我想靠近却又必须推开的人，感受着生命和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在我指尖飞速流逝。每一次心跳都像倒计时的鼓点，敲打在空寂的骨头里。

秘密被撕开的那天，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我因为一次剧烈的、几乎让我窒息的胸闷发作，被紧急送回房间吸氧。氧气面罩扣在脸上，带着一股冰冷的橡胶和消毒水的味道，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肺叶像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视线模糊，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晕开成一片惨白的光斑。

就在意识在剧痛和窒息感边缘浮沉时，房门外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争吵声。是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灼和不顾一切的冷酷，刀一样扎进我混沌的脑海。

“……不能再等了！阿美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次发作比上次更凶险！专家说了，再拖下去，就算找到匹配源，手术风险也会成倍增加！” 父亲的声音压抑着暴怒。

“我知道！我知道！”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可……可瓷那孩子……他毕竟……”

“毕竟什么？！” 父亲粗暴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我们把他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给他最好的生活，让他念书，锦衣玉食地养着，为的是什么？！就是这一天！这是他的命！也是他该还的恩情！难道要他、要我们眼睁睁看着阿美死吗？！”

“恩情”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混乱的意识，带来一种近乎毁灭的清醒。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清晰的真相，被一层温情脉脉的薄纱遮盖了这么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原来瓷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早就洞悉了一切。他是个清醒的旁观者，安静地看着我们全家上演这出虚伪的闹剧，看着我在厌恶和不由自主的靠近中痛苦挣扎。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我剧烈地呛咳起来，扯掉了氧气面罩，挣扎着想下床。肺部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我踉跄着扑到门边，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父母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凝固成惊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走廊尽头，瓷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背对着我们，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压下来。他站得笔直，像一株风雪中沉默的竹子，单薄的肩胛骨在略显宽大的旧毛衣下清晰可见。

他听到了。

他一定全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