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五）

那之后，瓷消失了几天。听佣人低语，是被父亲勒令禁足在房间里。再见到他时，是在饭厅。他安静地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低着头，小口地吃着东西。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小块不太明显的淤青，颜色很淡，在苍白的皮肤上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们之间，彻底陷入了冰封。偌大的房子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冰窖。他依旧存在，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我视线所及的角落里安静地看书，或者长久地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但每一次，只要我的目光试图落在他身上，他便会像有所感应般，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留下一个疏离到冷漠的背影。

那背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心脏，带来一阵阵沉闷的痛楚。我试图用冷漠武装自己，试图找回最初那份纯粹的厌恶，可胸腔里某个地方，早已被那个安静的身影占据，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空落落的疼痛和无法填补的恐慌。我像一头困在荆棘笼里的兽，暴躁、易怒，却又虚弱得不堪一击。

早该想到的，仅凭借表面的纸是封不住杯中的水，它们迟早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并摧毁周边的一切。

矛盾在又一个沉寂的夜晚彻底爆发。窗外下着冷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晚餐时，我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是汤的温度，或许是瓷不小心碰响了餐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压抑了太久的、混杂着绝望、愤怒、自我厌弃和无处宣泄的痛苦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猛地将面前的碗碟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餐厅里炸开，汤汁和碎片溅了一地，也溅到了瓷干净的裤脚上。

“滚！你给我滚！”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摇晃，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声音嘶哑地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喉咙里挤出来，“看着你就烦！这里是我家！你……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瓷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放下筷子，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黑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狰狞失控的模样。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我，也彻底击垮了我。

“滚啊！” 我抓起手边一个空的水晶杯，狠狠砸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碎片四溅。

“听见没有！滚出去！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冷雨敲打窗户的单调声音，和我自己粗重的绝望的喘息。父母惊愕地僵在原地。

瓷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穿我所有的虚张声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没有愤怒，没有争辩，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他绕过地上的狼藉，绕过呆若木鸡的父母，像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安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他的背影在巨大的门框里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