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拉过她小手,顺势在她微凸的小腹上摸了摸,不答反问:“今日的事闹得很大?”
安陵容撇了撇嘴,酸溜溜道:“皇上以为呢?就连臣妾这个平日里不大出门的人都听说了皇上昨日隐瞒身份,与佳人在御花园里聊音律,谈诗词歌赋,相谈甚欢,更遑论旁人。”
皇帝眉头紧皱:“详细说说,宫里都是怎么传的?”
安陵容眼神闪了闪,将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犹如白莲一般为甄嬛辩解:“宫里的人都在说莞姐姐假装不识得皇上的身份,意在想让皇上惦记她,是想用此下作手段勾引您。可臣妾选秀那日便与莞姐姐相识,进宫后又三不五时的一起说话,臣妾也算了解莞姐姐的为人,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兴许是华妃娘娘有些误解。”
见皇帝沉思,安陵容继续婉声道:“再者莞姐姐病了许久,又整日窝在宫里不曾出门一步,如今天气暖和了,难得莞姐姐觉得身子轻快想出去走动一二也是合理的。纵然有违宫规私自扎了秋千,怕也是有人故意在莞姐姐面前说了什么误导的话,又或许是奴才为了让莞姐姐出门而自作主张。莞姐姐聪慧,又怎会犯这种错误?况且她不过是吹了一次萧,又不是日日去御花园吹箫,哪有旁人说的那些不堪心思呢。”
“还有,臣妾总觉得此事有些过于巧合了,皇上与莞姐姐说了什么,其他人是如何知晓的?”
既然皇后出来了,那她就给皇后多上上眼药,最好能把此事往皇后身上引。只要皇帝对皇后的芥蒂越来越深,打破皇后在皇帝心里的印象,那她和孩子就会更安全一点。
果然,这话让皇帝想的更多了。
当时,除了他与甄嬛主仆二人外,四周再无旁人。即便是苏培盛等近侍,也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根本不可能听清他与甄嬛之间的谈话内容。如此一来,此事显然并非从养心殿的奴才口中泄露出去的。
即便御花园的洒扫宫人偶然瞥见他与甄嬛交谈,按理说也不敢靠得太近。他们至多只是远远望见两人在说话,又怎会听得清谈话的具体内容?更遑论知晓他隐瞒身份与甄嬛交谈一事?
那么能传出此事细节的人,就只有甄嬛主仆了。可这样的事于名声有碍,也于私德有亏,甄嬛只要不蠢,就不会随意传出来,那么到底是谁做的?
难道真的是有人在暗中谋划,并推动这一切?是不是在那些他未曾留意的角落里,早已藏匿着人,将他与甄嬛的谈话内容悉数听去?
还是说,这些话就是甄嬛主仆传出来的?
思及此,皇帝心中泛起了一丝疑虑。甄嬛应当不会如此糊涂,将自己与“外男”私下见面这等授人以柄之事传扬出去。此事若真出自她口,岂非自寻死路?可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在背后暗中算计推动此事?
皇帝眉头微蹙,思绪翻涌。如今细细想来,从听到《杏花天影》的萧声开始,整件事似乎都透露着一股奇怪的巧合之感,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他上钩。之后那人不方便出手将此事宣扬开来,就利用华妃的性子将事情捅出来。
若真是他想的这样,会这么去做的人就只有后妃了。宫里的这些个女人,能做到如此环环相扣的并不多。
妃嫔们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即便无意间知道他与甄嬛私下交谈,也不敢算计他才是。
真说起来,唯有皇后能做到了。会是皇后吗?
说来皇后是被迫闭宫养病的,而他一直不提皇后何时能“病愈”,只怕皇后心里该是着急了吧!
就在前两日,太后曾提议,说是皇后“病”了这么久,身子也该好了,理应重新掌管六宫,以免华妃在后宫中一家独大,终成隐患。
他当时并未直接应允太后的提议。然而,未过多久,安陵容便被宝鹃推倒。紧接着,宝鹃尚未来得及吐露幕后主使的身份,便死于慎刑司中。
随后他因为惦记听到的萧声,就在御花园的杏花林偶遇了甄嬛,隔日这事就传到华妃耳里,华妃就将此事闹开了。
他起先以为是养心殿的奴才出了问题,或许是华妃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窥探帝踪,才会对他的动向如此清楚。可现在这么一分析,他觉得似乎不对。
这些事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系,可细想之下似乎又都有些莫名的关联。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怀疑华妃在养心殿安插钉子,让皇后“病愈”,重新掌管六宫。
事情的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发生后最终得利的是谁,那整件事多半就与谁有关。
看来这些算计只怕与皇后脱不开干系了,太后也出手了,否则宝鹃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死在慎刑司,而他也不会轻易被算计了去。
至于甄嬛,她是被人算计的,还是配合着算计顺势而为,还尚不知晓。他不由想到前日来春禧殿的路上,偶然间听到萧声传来,正是因为那萧声,昨日他才会去御花园,也才有了之后的事。
就连苏培盛都不知道他去御花园做什么,谁有这个本事能精准揣摩出他的心思呢?除非此人也听到了萧声,又极其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会因为听到的这萧声思念纯元,从而去萧声传来的御花园。
宫里知道纯元的一切,知道纯元擅萧,又知道他对纯元感情的只有三人。一个是端妃,但端妃整日病恹恹的,也极少出宫门,应当是做不到此事的。
另外两人,一位是太后,另一位则是皇后。恰巧这整件事情最终让皇后坐收渔翁之利,太后亦在其中也推波助澜。能够在养心殿内不动声色的安插眼线,洞悉他一举一动之人,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只怕就连华妃今日会去御花园,也是有人特意给她传了消息,又算准了华妃得知此事后会有什么动作。他虽斥责了苏培盛没有管理好养心殿,但心里多少也明白,华妃还没有那个本事不动声色的将人安插到他身边。
真是好啊,太后的手段果然厉害,连他不知不觉都中了算计。或许从他听到那缕萧声开始,事情就开始朝着太后与皇后姑侄俩推动的事态方向去发展。
原以为太后偏爱老十四也就罢了,却未料到,在太后心中,就连仅是连宗的表侄女竟也比他这个亲生儿子更重要。为了迫使他让皇后重掌六宫,太后竟与皇后联手设下如此多的算计,甚至将他和皇嗣都卷入其中。难怪在此事发生的前两日,太后会暗示他放皇后出来。
原来如此,要是那天他答应了太后的提议,想来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吧。正因为那日他没直接答应,太后与皇后着急了,才设计了这一系列的事。
如今想来,真是令他心寒哪。
那么,甄嬛会去御花园吹箫,吹的又是《杏花天影》,真的只是偶然吗?
他记得甄嬛尚未病愈,按理该在宫里静养,怎么就突然想着去御花园吹箫了呢?
要知道,纯元亦是极擅萧。这一切,究竟是失而复得的巧合,还是有心人顺势而为借纯元来争宠?
皇帝沉思间,目光落到了一旁安陵容的绣绷上,那上面的双龙戏珠图样让他出了神。
虽然昨日他穿的是暗黄色的常服,但衣服上的图纹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就是一般的亲王也不得随意使用,更何况只是郡王呢?
所以,甄嬛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曾有怀疑吗?他与甄嬛聊天时,从对方言语中也能看出她的敏捷聪慧,不像个蠢的。
昨日一番交谈下来,皇帝原本对甄嬛这个与纯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心生几分喜欢的。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冷水泼上微燃的炭火上,不仅将那他心里的几分欣喜扑灭殆尽,更让他生出了几分怀疑。对甄嬛的言行,他不由得多了些琢磨与审视。
收回思绪,皇帝揽住安陵容的肩,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容儿心思单纯,又岂知人心隔肚皮。你与她认识也不久,自有孕后更是不曾多见,哪里知晓她如今的心思呢?日后啊,你也莫要太过轻易相信旁人才是。”
安陵容暗暗翻了个白眼,皇帝在意的时候,她便是闹天宫都觉得可爱无比,事事都愿为她多操心两分。不喜欢的时候,别说为她考虑两分了,她便是呼吸也都是罪大恶极!所以皇帝的话只能听听,不能信的。
虽说皇帝的话中暗指甄嬛心思不纯,但甄嬛毕竟有那张纯元脸在。而且看皇帝的意思,似乎以为甄嬛是故意去偶遇他的?不过她知道他即便如此想,也不会真的因此怪罪甄嬛,毕竟他就喜欢后宫的女人为他花心思。
不过啊,这些事在皇帝喜欢的时候叫情趣,讨厌的时候就是窥探帝踪。帝王普遍多疑,甄嬛留下这么个把柄,日后犯错失宠,只怕就要一起清算了。
算了,这都不关她的事,该做的她已经都做了,该挖的坑也挖了,剩下的就不用再去多管了。
另一边,甄嬛心中明白,御花园吹箫、荡秋千的事被当面闹开,装病之计已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她只得吩咐流朱去将温实初请来。
她坐在暖阁的榻上,隐藏的心事渐渐涌了上来。望着窗外满目春色,她心里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日后的路该如何走?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吗?还是命中早已注定,她这一生的良人就是皇帝了呢?想到这宫闱间无尽的斗争,真是叫她既害怕又头痛。
甄嬛非常清楚地知道,从今日华妃闹开的那一刻起,她再不是碎玉轩中那个抱病避世的莞常在了。她与皇帝私下相见,皇帝故意隐瞒了身份与她聊天一事,想必后宫之中如今已议论纷纷了吧!
她选秀前曾祈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她却偏偏入了宫,会成为她夫君的男子偏偏又是这世间最无法一心的人,因为可以供他选择和享用的太多太多。
正在心神不定间,甄嬛抬首就见沈眉庄走了进来。
沈眉庄脸上带着担忧,一把拉着甄嬛的手紧紧握住,忧心忡忡道:“嬛儿,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真隐瞒了身份与你……”
甄嬛轻轻点头,叹道:“眉姐姐,我与皇上真的是在御花园偶然遇见罢了。皇上的确隐瞒了身份与我交谈,可我们不过是聊了些曲谱之事,并没有说其他不该说的事。我知道宫嫔不得与外男私下接触,所以没有多留,只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流朱离开了。今日我只是去荡秋千,并未有其他想法,谁知却撞到了华妃,还将此事闹开了。”
“其实如今闹开了也好,知道那是皇上,不是外男,就不怕有人知道此事后拿来做文章。”沈眉庄放心下来,打趣道:“古人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你吧。我在宫中坐着,听得消息还以为是讹传。”
“虽是如此,可此事是华妃闹出来的,瞧她今日那样,只怕她日后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甄嬛一想起自己进宫以来,多受华妃的刁难,心下烦闷,不免也生出了些许怨怼。
停了停,甄嬛皱眉道:“如今此事宫里人尽皆知,怕是明里暗里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沈眉庄微一变色,沉吟片刻道:“既然你的身子已经好了起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承宠。只要你能得皇上喜欢,深受皇恩,她们也不敢太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荣宠不衰,行事小心,也不会有碍了。”
甄嬛仍是发愁:“若是弄巧成拙,一旦失宠,岂不是连累甄家满门。”
沈眉庄握住甄嬛的手,正色道:“事到如今,恐怕不是你一己之力避得开的。你已经受人瞩目,若是现在逃避,将来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她手上加力一握,“况且,只要你能得恩宠,日后有皇上的保护,总比你一个人来得好吧?”
甄嬛笑了笑,回握沈眉庄的手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这样才能真正承宠,成为名副其实的莞常在。”沈眉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你别担心,你的身边除了我,还有陵容呢。只要咱们三人姐妹同心,一定能在这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沈眉庄走后,流朱才领着温实初走了进来。
甄嬛屏开其他人,只留了浣碧,让流朱在门外守着。
见温实初急切的神情,甄嬛已了然他听闻了这件事。宫闱之事,永远是不长脚但跑得最快的,可以遍布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宫里的一块石头都会说话,哪怕是门缝里,也隐藏着传闻和流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