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园中平静了数日后，又起波澜。

这日，华妃从勤政殿出来，带着苏培盛等人直奔甄嬛所住的碧桐书院。

一行人刚到碧桐书院，不等甄嬛等人行礼请安，华妃便不容分说，直接命周宁海将浣碧拿下，并且下令在碧桐书院的庭院里对浣碧施以杖刑。

甄嬛先是不明所以，随即又赶紧上前阻拦，言辞间甚至冒犯到了华妃。

华妃却一反常态的对甄嬛言语间的冒犯无动于衷，似乎也懒得多费唇舌与甄嬛争辩。

有颂芝的提醒，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这甄嬛伶牙俐齿、善于诡辩，实在不宜在唇舌上过多纠缠，免得反被其绕进去。

想到此前几次在甄嬛身上吃亏似乎都是如此，华妃深以为然，并觉得近来颂芝越来越得力了，似乎也比之前聪明多了，她很满意。

如此想着，她很是赞赏的看了一眼颂芝。

颂芝感受到华妃投来的赞赏眼神，不由得微微挺直了腰杆。

能让娘娘满意，不枉她放下身段，又花费了些银两去向那园子里新分来清凉殿的小丫鬟讨教一二，总算有了回报。

接连两次，她的提议都将娘娘最厌恶的甄嬛打压了下去，那些银子花得不亏。日后还得继续从那小丫鬟那儿多学些手段才是，最好是离开园子时，能将那小丫鬟带回宫里去，才好继续为她出谋划策。

为颂芝出谋划策的小丫鬟：我主子担心你们主仆遇到甄嬛的事时总会被绕进去，这才派我混到你身边，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再手把手教你如何针对甄嬛行事。

而小丫鬟真正的主子，深藏功与名的安陵容：不用太感谢我！

所以，不管甄嬛说什么，华妃只是不语，且一脸笑意地看着被打得鬼哭狼嚎，不停向甄嬛求救的浣碧。

那笑容满面的模样就像被杖责的不是浣碧，而是甄嬛一样，让她心头淤积已久的郁气得以宣泄不少。

甄嬛与流朱被华妃带来的人拦着，而她不管说什么华妃都不理她，一时间有些无计可施。又见浣碧不断痛呼，似乎撑不了多久，只得软下语气，向苏培盛询问：“苏公公，华妃娘娘此举是为何意？为何刚到碧桐书院便下令杖责浣碧？可是浣碧何处得罪了娘娘？”

听到这话，华妃气得牙痒，狠狠翻了个白眼。果然，甄嬛的确长了一张惯爱颠倒黑白的嘴。

她本来想呵斥两句，但转念想到皇上的旨意，又不禁幸灾乐祸起来，“苏公公，你就好好同莞常在……哦不，是同莞答应说说其中的缘由吧，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本宫气量小，容不下一个奴婢呢！”

她刻意加重“奴婢”二字的语调，随即瞥了一眼被打得涕泗横流、满脸痛苦哀求的浣碧，笑盈盈的感叹道：“唉，这好好的甄家二小姐竟成了自己姐姐的婢女，真是可怜哪！”

闻言，甄嬛猛然一震，瞳孔微缩，强忍着内心的不安问道：“华妃娘娘此话何意？”

华妃转身看向装作镇定的甄嬛，嗤笑一声，“本宫的意思，难道莞答应不明白？”

未等甄嬛开口，华妃摆手示意她闭嘴，继而看向苏培盛道：“苏公公，还是快些宣读皇上的旨意吧！”

“嗻。”苏培盛朝华妃躬了躬身，旋即转身向众人高声宣读皇帝的旨意，“皇上有旨，甄远道私纳罪臣之女，并将其次女悄悄私送进宫，行迹诡秘，实有不臣之心，着即革去大理寺少卿之职，流放宁古塔。念其妻女对此并无涉知情由，特予赦免，留居京城，不必随甄远道同往宁古塔。浣碧杖责八十，送出宫与甄远道一同流放宁古塔。常在甄氏，降为答应。钦此。”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如一把冰刃，字字割裂空气，似要将甄嬛的呼吸冻结。

苏培盛宣读旨意之时，甄嬛就已跪地接旨，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

待听完旨意后，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令她几近窒息。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心也潮湿得黏腻，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苏公公，皇上……”

她刚开口，却被苏培盛意味深长地打断：“莞答应，此事乃刑部查证，且甄远道已然认罪，并无人陷害冤枉。皇上念及甄夫人与三小姐对此事并不知情，又怜她们体弱受不得宁古塔的苦寒，这才赦免了她们。您就算不为自个儿的处境考虑，也要为您的母亲和妹妹想想才是。”

在得知甄远道的所作所为以及皇上的旨意后，苏培盛则有些暗自庆幸。幸亏槿汐早早就从甄嬛身边调离了，否则，依着甄嬛这隔三差五便惹出祸端的情况来看，要是槿汐还在甄嬛身边，谁知道今日被如此杖责的会不会是槿汐呢？

眼下槿汐在古董房当差，虽不比在得宠妃子身边那般风光得意，却胜在清静安稳，也避开了诸多是非纷扰，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甄嬛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如今证据确凿之下她若还要执意争辩，只怕会惹怒皇上，那时母亲和妹妹恐怕会被牵连进去，与父亲一同流放至宁古塔。

浣碧之事终究是父亲自己酿成的错，他承担后果也无可厚非，但母亲和妹妹确实是被连累的，一旦去了那苦寒之地，日后会遭遇什么，能否存活下来尚且难料。

所以，她不能为了父亲和浣碧而不顾母妹。

不仅不能闹，她还需让皇上看到自己的诚心悔过，唯有如此才能重新复宠，才能再得高位。

只有她成了宠妃，只有她得了高位，只有她生下皇嗣，才能庇护母亲和妹妹才能在京中安稳度日，免遭欺凌。

想明白后，甄嬛快速冷静下来，俯身叩首道：“臣妾接旨。”

与此同时，浣碧的杖刑也已结束，她奄奄一息地趴在长凳上，眼中模糊一片，泪水与汗水交织遮住了视线。

她拼尽全力望向甄嬛的方向，却见对方没有再争辩，只平静的叩首接旨。

这一幕如同尖刀般刺入她的心口，将所有的希望撕裂殆尽。她知道自己完了，她曾心心念念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甄家的二小姐，想让母亲的牌位能进甄家祠堂供奉一事，如今却变成了一场灾难。

她甄家二小姐的身份的确让所有人都知晓了，可那不是她以为的风光认祖归宗，而是让甄家以及父亲获罪的证据。

她不仅再次成为罪臣之女即将被流放去宁古塔，还因此毁了父亲的仕途，更彻底断送了母亲牌位进入甄家祠堂的机会。

想到这里，悲从心底涌起，浣碧呜咽着，低泣声哀戚而断断续续。

甄嬛望着被太监拖走的浣碧，鲜血染红了地面，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是陪伴她近十年的丫鬟，也是她的亲妹妹。眼见她伤重至此，甄嬛心中自是有着疼惜与难过。

然而，一想到因着浣碧身世的缘故，父亲被革职问罪流放宁古塔，母妹因此在京中难以立足，自己成了罪臣之女不说，还被降了位份，也惹得皇上不喜，她心里的厌恶弥漫开来。

这样矛盾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使得甄嬛几乎喘不过气来，差点撑不住晕过去。

待苏培盛等人离去，华妃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跪在地的甄嬛，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莞答应，你和你父亲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将罪臣之后悄悄送入宫中，不怕她哪日暴起伤了皇上的龙体？依本宫看，皇上的惩处还太轻了些，理应抄家问斩才是。”

“华妃娘娘已然如愿以偿了，又何必还要如此的咄咄逼人呢？”甄嬛竭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尽量维持着平静，回望向华妃。

她心知，若不是华妃将此事通出来，甄家和父亲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就是不知道华妃究竟是从哪儿得的消息，又是怎么查到了证据，捅到了皇上的面前，才让甄家招来如此的祸端。

一想到这里，甄嬛胸腔里似有烈火燃烧，恨不得让华妃亲身尝尝至亲之人被抄家流放的痛楚，甚至恨不得取了她的性命。

然而眼下，自己被降位答应，如今既无得力的母家扶持，在这深宫中又毫无根基，唯有暂且隐忍下来，保全自身，以待来日。

听罢此言，华妃轻笑一声，眉眼间尽是傲然：“什么叫本宫如愿以偿？分明是甄远道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本宫知晓了此事，理应是要禀明皇上的。本宫忠君为国，难道还错了不成？若说错，那错的是你，是甄远道！你在本宫面前装什么无辜清白？”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讥诮，“方才那浣碧被杖责时，可是一口一个‘长姐’的叫着你呢！如此看来，你对她的身份该是早已心知肚明。可你却还瞒着，让一个罪臣之后得以接近皇上，你安的什么心思？你这样，对得起皇上对你的宠爱吗？”

甄嬛暗恨浣碧管不住嘴，却仍强撑着镇定，辩解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况且浣碧是嫔妾的妹妹，嫔妾又怎忍心看着她去死呢？况且皇上虽降了嫔妾的位份，却也没有斥责嫔妾此举有错，想来皇上是理解嫔妾心里的为难的。嫔妾自是比不得娘娘公正无私，心里总是念着血脉亲情，倒是嫔妾之过了。只希望娘娘铭记今日所言所行，他日若是年家做了什么不敬君上之事，也请娘娘同样如此的铁面无私，直言告知皇上才是。”

华妃眸光一凛，冷冷盯着甄嬛：“我年家自来忠君爱国，又岂会如甄远道那般心怀不臣之心？”

甄嬛扶着流朱的手缓缓起身，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低缓却不卑不亢：“但愿年家真如娘娘所言那般忠君。”

华妃被甄嬛这模样堵得心头极为不畅快，再次想起颂芝说的莫与甄嬛过多争论，免得被甄嬛颠倒黑白的话气得自己心里不快。

是以，她不再与甄嬛多费唇舌，只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由颂芝搀扶着施施然离去。

望着华妃渐行渐远的背影，甄嬛眼眶泛红，咬牙恨声道：“华妃，来日方长，且看你与年家能得意到几时！”

她本就聪慧，心思也灵敏，自然是察觉出了皇上对年羹尧以及华妃兄弟那微妙的态度了。

只是如今西北尚需要年羹尧，所以她不能对华妃如何，皇上也不会允许她这个时候对华妃如何……但西北总有平定的一日，皇上也有不需要年羹尧的那一日。

到那时，她总能找到机会扳倒年羹尧，只要年羹尧倒了，华妃不过就是个纸老虎，不足为虑了。

流朱担忧地看着甄嬛，小心翼翼道：“小主，老爷和浣碧……”

甄嬛收回神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这是皇上的旨意，我又能怎么办呢？还好浣碧会随父亲一同前往宁古塔，有她在父亲身边照顾着，我也能放心一二。”

流朱本想说，浣碧挨了八十杖，重伤在身，能不能熬到宁古塔都是未知数。但看着甄嬛一脸憔悴疲惫的模样，终究没忍心把这话说出口，只应了一句：“小主说得是。”

甄嬛垂眸沉思片刻，想到家中母亲与妹妹的处境，不禁叹道：“母亲和妹妹虽不必随父亲去宁古塔，但她们独留京中，家里又没有男丁，日后不仅要面对诸多闲言碎语，只怕日子也不好过。万一再遭歹人欺凌，我在宫中恐怕也是鞭长莫及啊。”

停了片刻，她轻声吩咐：“流朱，你记着明日去请温大人过来一趟，就说我身子不适。”

毕竟，在京城之中，愿意真心帮她照顾母亲与妹妹、且毫无怨言的人，唯有温实初了。她只能托付于他了。

“是，奴婢记下了。”流朱点头应下，明白小姐的意思，也觉得这个安排最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