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潇闻摘下那一张纸屑,低头的一瞬,没看见胥也的眼睫眨得像蝴蝶。
翟潇闻“走吧。”
四下没有垃圾桶,他随手将纸屑装在口袋,然后就与她一前一后离开教堂门前。翟潇闻习惯于在每一次一同出门之后送她回家,胥也也就习惯于坐上他的车。今日他喝了酒,两人就都落座在后排,豪车后座宽敞,两人之间隔了距离,看上去只一小段,其实如银河之遥。
少年同窗,后来又一起去国外深造,在外人看来已经极尽亲密的关系,始终止步于这一两步的距离。
车子静默地行驶在浓稠的夜色之中,静默得太久,就会导致不安。
胥也抓了抓裙角,几次看向他又扭过头,最后,大约是实在按捺不住,还是清泠泠地出了声。
胥也“你刚刚其实想说什么?”
那长长的一段停顿,不可能只是叫她回家。
这一次换翟潇闻犹豫,看向她,张口,但说不出话,与她目光交汇,如以前的百千次,又全部都不一样。
然后他舍得放过自己:
翟潇闻“你要申请博士?”
参加好友的喜悦在听见她窃窃私语的时候全被冲淡,这一整天,他都处在这个消息的惴惴不安当中。
胥也愣了愣。真是奇怪,明明读不读博士只是她自己的事,连胥行满和余香君都没资格过问,在他的注视下,突然觉得好难说出口。
更奇怪的是,这感觉并不陌生。初中三年,她青涩的少女时代,不太懂得爱的年纪开始学着去爱,目光每一次都落在班里最出挑的男孩子身上。他与那时候几乎分毫未变,黑白分明的眼,清澈到容得下津渡的海,每一次看向他,她觉得无所遁形。
胥也“……是啊。”
于是她像之前每一次,仓皇别开眼,声音很小。
爱这方面,她很胆小,不知道当年在那所名为菲利华的国际学校看来家境平平的她怎样才能落入他眼中的海,所以就不敢去看,直到如今也是,她连普通的家世都不再有,更不知道如何涉入那片海。
若翟潇闻知道这件事,大约会恨不得上吊。翟少爷青春年少时除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家世有什么好,学习吊儿郎当勉强够看,调皮捣蛋一天到晚闯祸没完,他清楚自己如何不讨人喜欢,才觉得眼前人如何吸引他。
那时胥也学习好,次次考试名列前茅,性格也好,许多人喜欢,扎一个漂亮的高马尾,每一根头发丝都比金色纸屑更闪耀,唯独只有面对他,他张口,她总是不肯看他。
可惜他从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把羞涩当回避,把自卑当疏远,后来她转学,他们再未相见,他想他命中注定抓不住她。
于是,翟潇闻从来不知道胥也在未曾落入泥淖的青葱时代曾经何其热烈地喜欢过他,翟潇闻也不会知道,直到如今两人二十几岁,再见面的那一秒,胥也又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他只是问:
翟潇闻“一定要去吗?”
图书馆换来的学历没有人会难为他,但也叫他知道自己何其不适合读书,他不可能读得下来博士,他也没有那么多年可以再去不相关的事情中荒废人生。
而胥也只是告诉他:
胥也“我要去。”
那一刻,他知道,她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没考虑过有关他们之间一丝一毫的事。即使他以为自己已经将爱表现为人尽皆知,她一无所知,或者并不想了解。
那双眼,那双清澈到装得下津渡的海的眼翻涌起惊涛骇浪,风浪好大,撞得他眼尾通红一片,忽而有海水滴落,还是一滴泪,晕在他的眼角。胥也被那抹红惊到,下意识想逃,却被他扣住手腕。
翟潇闻“胥也。”
他声音竟有几分颤。
许是酒气,许是恼怒,许是一场爱积蓄经年如火山,总之在并不恰当的时间,他将心意剖白。
翟潇闻“胥也,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翟潇闻“胥也,你从来都不知道吗?”
胥也一颗心脏翻起更大的风浪,风浪凝结在他眼尾那一滴晶莹,只一滴,好似已经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从来都不知道。
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将真话说出口,她前所未有的彷徨,好在运气难得足够好,车子适时停稳在她家门前。
胥也“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她动作很快,留下这句话以后就匆匆下了车,动作快得像逃跑——或许就是逃跑。
翟潇闻坐在原地,慢慢合上眼睛,一手搭上太阳穴轻轻地揉捏。
车子重新启动,他歪在空空荡荡的后座,笑了一声。
他醉了,的确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