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没有底线了。江此意这样对自己说。
与这群年轻人,别说熟悉,话都没说过几句,偏偏不知道自己凑哪门子热闹,竟还跟着范丞丞来送其中两个出国。她苦心培养自己多年,终于做了个看上去冷心冷情的人,摊上这么一个祖宗,前功尽弃。
她叹气。
罪魁祸首对此浑然不觉,正与翟潇闻说话。他微蹙着眉头,到了一定岁数,曾经再不正经一对好友,如今涉及人生前途,也得严肃起来。
范丞丞“申博的事,我还是希望你再想想。”
翟潇闻带着笑。
翟潇闻“我已经想过许多次了,丞哥,这就是我的选择。”
这是他心里板上钉钉的事,于是多说无益。
范丞丞只能后退几步,正经向他挥了挥手。
范丞丞“去吧,一路顺风。”
不管是此去万里,还是人生遥遥,行好这路不易,关系再亲近的多年至交,至多一程山路,后来行路者还是自己。
范丞丞“算了,冷暖自知。”
两人已过了安检,他收回目光。
他转头看向江此意。
范丞丞“你总是什么都知道,那你说,他这样执念,会有好结果吗?”
她挑了挑眉。
江此意“我可不会预知未来。”
范丞丞“不是预知,你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
他笑着。
范丞丞“玄女大人,单凭经验,你怎样看他们?”
他甚少这样称呼她,有些戏谑,更多的好像是亲昵。江此意平白觉得脸热,不知道这在凡人眼里叫调戏。
神仙呢,活的年岁多,经的事件也多,漫长岁月里早就学会处变不惊,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事都不值得再动容。江此意本也如此,却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这样一个人,轻易让她一颗冰封多年的心脏滚烫起来。
她强压下纷乱心绪,虽强装镇定,好在演技精湛,倒也难辨马脚。
江此意“你呢,你怎样想?”
范丞丞不知道她心思如何百转千回,闻言只是轻笑了,然后摇一摇头。
范丞丞“一界凡人,不敢窥探天机。”
他们站立在津渡巨大的机场,钢筋铁骨笼罩这一片土地,承载起无数飞机日夜起降,有人同他们一样只余背影,有人匆匆而来,扔下数件行李相拥,喜极而泣。站在原地眺望的送行人不知远行的航班上装着怎样的离别和再会,也不知那一架钢铁鸟前路何在。
江此意莞尔。
江此意“纵有天道,事在人为。你们古话不就说了?——人定胜天。”
江此意“范大少爷,谁能困住肯为爱放下一切的人,谁又能困住你?”
他叫她“玄女大人”,她就学他们叫他“范大少爷”,顽劣的人口中玩笑话,被她叫出来偏觉得不一样。
范丞丞也觉得自己是突如其来的矫情,却也不知一场死局该如何“逆天改命”,于是只能收起满面愁容,重新拿笑脸面对她。
范丞丞“走吧,回去上班。”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于是直到开车出来两人才知道,真的下雨了——并非范丞丞的世界里那场雨——天地之间拉起一帘雨幕,豆大的雨滴肆意泼洒,打得人间措手不及。津渡近年自然环境不算好,尘土重,公路在骤降的雨水之中扬起一道尘烟,又很快湮灭在磅礴大雨里。
范丞丞“怎么这么大?今儿天气预报说没雨啊。”
进机场的时候还是灿烂的晴天。
车内未开冷气,江此意还是在骤降的温度里打了个寒颤,车子仪表盘上显示车外温度已降至12度,绝非津渡寻常五月该有的温度。她望着这场雨,神情渐渐凝重。
江此意“不对,这不对。”
雨水也有时节,津渡的暴雨多半下在七月,五月其实少雨。这场雨就和下了几乎整个四月的连绵春雨一样,并非正常的自然现象。
江此意“范丞丞,我得上池山。”
碧沧神君是海神,世代守护津渡安宁,如今气候反常,如此雨势下去灾难在所难免,恐怕需要她出手干预。
范丞丞也知事情轻重,他将自己扔在后座备用的外套扯过来递给她,又打高空调温度,随即调转车头,驱车向池山去。
机场与沂泊群山恰坐落于津渡南北两端,单驱车过来本已需要近三小时时间,又逢大雨磅礴,行至此天色已晚,而他们最终也未能开车进入池山——此处降水更早,长时间的暴雨引发山体滑坡,前方道路已经被掩埋。
江此意半分未曾犹豫,立刻开门下车要徒步上山——虽池山不可凭神法攀登,凭她也能一路如履平地。
范丞丞“江……”
范丞丞跟着下车,本是为了阻拦她,天晚与天气恶劣,暴雨之中视线朦胧,他还是注意到了前方泥土之中在车灯照耀下的反光点。
范丞丞“江此意,有人,有车子……”
见过数不尽的鬼魂之人,此时竟也有几分难以开口。
江此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须臾间做出判断:
江此意“看上去山体滑坡还没多久,也许有救,你去报警,我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
范丞丞“……不用了。”
范丞丞怔怔站在原地。
眼前,目光所及之处,站满了人,他们满身泥泞,目光空洞,对倾盆大雨恍若一无所知。
或者说,目光所及之处,站满了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