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工作在大雨中开展，有不听劝阻的家属来到现场，在安全线以外祈祷着好消息的传达，线上线下也有无数人心系这场天灾，没有人不盼望着生还的喜讯，哪怕是一个人。
但有两个人太清楚结局。
范丞丞“我问过了，大巴上连同司机一共三十六个人……
范丞丞“都在这里了。”
范丞丞与江此意坐在车里，一样守在警戒线之外。三十六个数，他点过不止三十六遍，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一瞬泥土伴随石头倾覆，大巴车侧翻，转瞬车体变形倒塌，泥土灌入口鼻，巨石碾碎身躯，没有人逃过命运这把屠刀。
暴雨之下，救援难度攀升，救援队仍然涉险一刻也不停地进行挖掘搜救，搜救犬亦使出全力。被隔离在警戒线之外的家属不曾因骤雨动摇分毫，穿着雨衣或没有，脸上泪水更胜这场雨。恸哭不绝于耳，生还信息不曾传回半分，就算是江此意也无能为力。
他颓然靠在座位上，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无力的事，比起他的死期，比起人间太多不甘，眼前已是炼狱。
他以前觉得江此意说的都是对的，此时却觉“人定胜天”这样荒唐。
江此意，死亡将我困住，也困住这三十六个亡魂。
江此意不知道他的动摇。她只是坐着，眼前暴雨冲刷泥泞，她知道随时都有再次滑坡、泥石流、甚至山洪的危险，她应该设法让现场所有人先退出这片山区，但她也知道，纵神有千般法，胜不过人间万般执拗。
更糟糕的是，夜色已深，异常天气之下，山区温度降至零度上下，车内暖气不足以抵挡如此寒凉，方才又淋了一场大雨，寒意涌入身体，随无能为力的愤怒一起冲刷着她的大脑。
待范丞丞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躺在副驾驶座位上，他的外套之下，她抱紧双臂仍然未能驱散寒冷，双眼紧闭，显然已经失去意识，冻得青紫的唇嗫嚅着。
江此意“冷，好冷……”
他听见她的话。
暖气包围之下，他没有半分冷的感知，当下却没时间奇怪，他升起车窗帘子，将车内的毯子、衣服，甚至是自己身上一件T恤都为她盖上，却仍未能缓解半分，最后，他干脆跨到副驾驶去，将她抱进怀里。
幸而今天开的是大车型，方便两人相拥取暖。肌肤相贴，顾不得旖旎，她在他怀中如一块百年寒冰，漫长时间过去仅融化星点，反让他也遍体生寒。无法，他重新发动车子回衹畏去，宋亚轩是他唯一能够求助的对象。
衹畏里东西还算齐全，夏天亦能生起暖炉，再盖了四五条毯子，室内烘得连鬼都待不住，她脸色仍然灰白。宋亚轩见范丞丞热得满头大汗也不肯出去，干脆利落地让他脱掉上衣也钻进被子里去。
范丞丞只知道他一样是神仙，说的都有道理，这会什么都顾不上，动作十分麻利，再一次将她抱进怀里。
这一回倒有所生效，不多时，江此意眼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宋亚轩坐在床边，身后却如同圈了火炉。她下意识转过身去，撞上一片精壮胸膛。长得好的人连肌肉排列都精致，这人正是好年华，热气儿是从心脏震颤至全身，足叫她从千年寒冰中恢复温度。
好近。近到她动作间鼻尖蹭到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一瞬间细细的战栗。她不知自己此刻是何感觉，只觉得太近了，近到两个人的世界交融，她自我失守。
可她一抬头，却看到他的脸，印象里长有一双丹凤眼的人，或心思深沉，或寡淡薄情，可他看着她，关切全写在眼睛里。
范丞丞“好点了吗？”
这样的距离，他胸腔震动都能传达给她。
她撑起身子，拉开了两人距离。
江此意“谢谢，我好多了。”
本是挺有趣的一段，宋亚轩却顾不上插科打诨。他难得展露出些严肃来。
宋亚轩“你一直也没好，对吧？”
津渡的冬天很冷，几乎滴水成冰，他却从未见她在这天气里皱一次眉，于是理所当然以为她早从曾经浩劫痊愈，却不知是她演技太好，在他面前掩饰得滴水不漏。
江此意只是垂眸。
江此意“乍暖还寒，一时没禁住罢了。”
两个人打哑谜，范丞丞自然听不懂，他才不管有的没的，兀自插进话来：
范丞丞“你们在说什么？”
这种事，当然得看主人公的意见。宋亚轩撇撇嘴没说话，把选择权交出来。
而主人公抬起头，勉勉强强撑起一张笑脸：
江此意“没什么事，受过几年冻留下点病根子，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当然知道，凭他聪明，其实根本瞒不住，所以半真半假地讲述，预备这样敷衍过去。而他当然不信，当时她面色惨白，绝非她口中轻松。
他还要问，她已经掀了被子，麻利地披上外套。
“你做什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江此意“这场暴雨蹊跷，我还是得上山去。”
话落，两人也未来得及有反应，她已经消失在室内。
范丞丞这才想起来，她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非为了将就他，何须他专门开车过去？
宋亚轩“你又去哪啊？”
宋亚轩在后头问。
范丞丞“我得去追她。”
他向外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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