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此意立于池山寺前,久久无法回神。
塌了。
滑坡吞天噬地而来,在此伫立千年的池山寺青砖泥瓦与寺后身千年古木均禁不住这场天灾,于是只余满地残骸。
闵敏撑一把无形的伞,站在废墟之前,似乎等候已久,裙摆却星点泥水未沾,一见她便迅速迎上前来。
闵敏“神君有所感知,提前关了寺院,将无关人员遣散下山,没有伤亡,只是终究难救下这池山寺,如今千年香火尽毁,她受伤严重,回海底去休养了。天灾来者蹊跷,我需在她身边护法,只能交给你了。”
闵敏“她托我告诉你,万事护好自身,再行探查。”
江此意“好,我来查,你护好她。”
江此意点头,却仍不能将目光移开。
津渡东临渊海,是碧沧神君来处,当年渊海海啸,巨浪席卷至池山脚下而止,守护良田千顷,人畜数十万,世人才知有神明世代庇护津渡,后修建池山寺行千百年供奉,在此之前,她长久居于渊海之中,如今也不过归去,神归来处,更宜修为恢复。
但江此意并非如此,自她有记忆起,她已在池山寺中,这是她生长的地方,录芩在此传授她术法与处世之道,诵经声是她晨起听过的诗,香客跪拜中她聆听任心中至真至纯的愿,袅袅檀香是她衣摆的舞,森森白墙上写过她歪扭的字,沧海苑之中古木有一棵是她亲手栽种。她曾走过池山寺的每一角,如今那痕迹遍寻不见,好像再见不到她来时路。
人死以后尚有魂灵,这存于世间千年的建筑却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就已化成云烟而去,留给这场大雨的只剩寂静无声。
闵敏“回去吧。”
闵敏望着她。
闵敏“这样的雨,你受不住的。”
大雨从未停歇,熄灭了寺院倒塌升起的烟尘,淋透了江此意周身,为神以来,她从未如此狼狈。许久,她木然转身,踏上下山的路。
这场雨带给沂泊群山的浩劫从未止步,上下池山不可使用灵力,江此意更能远眺群山之中遍地凄惶,本是春夏交际天地之间欣欣向荣之时,如今却生机湮灭。好在第一场滑坡发生以后警方已经封锁进山路,想来不会再有人因此伤亡。
行至山脚下,最后一段台阶被泥沙掩埋,其中躺着一块巨石,她自其上轻巧跳过,心道若有人上山时遇上这块石头滚落,想来凶多吉少。踏出第一步,脚下踩过什么东西,她脚步一顿,低下头去看,是一颗圆润晶莹的玉珠,蓝汪汪如水一般,是世间难寻的成色顶好的蓝水玉。
她心神俱振,不敢却又不得不抬头看。神仙啊,视力太好,夜色下的雨幕之中也视物太清,是猜想中的人,暴雨之中,他躺倒在路边,面色惨白,身下水洼深深,晕染开一片妖冶的红。
江此意“范丞丞——”
她飞身前去,第一时间探他鼻息,幸而仍有温热,只是方才在衹畏之中还如火炉一般的人此刻正在失温,禁不起多一分一秒的等。
此刻她实在太感谢自己神仙身份,背起他不算吃力。好在已是池山山下,她可随意驱使灵力,转瞬之间已到医院。
是后脑创伤,伤口很重,粗略估计是摔倒撞上路边石头,又逢大雨倾盆,止血细胞难以工作,若非及时发现,恐怕失血量不堪设想。医生立刻将他推进手术室进行处理,留下江此意满身狼狈,站在医院苍白的走廊里,后知后觉搓了搓双手。
冷,但是没顾得上冷。第一次觉得寒冷并非无法战胜,世界上有更恐怖的事。她太庆幸自己当时将这串珠链给了他,她知道,链子提前断裂,珠子滚到他脚底下要他摔倒是救了他一命,若再迟一步,他就会被那泥沙巨石吞没。
她垂下眼。宋亚轩说得挺对,什么是爱?就是怕他死掉,就是想到如果他死掉,她再去寒冰牢里待上千百年何妨,拼了一条命也要把他救回来。困在寒冰之中的百年,全不及方才那一瞬让她后怕。
什么是爱?——她想起当年宋亚轩在大殿之上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一面想他们保下录芩了,一面想,他真傻啊,付出自己几乎所有,去换他们再不相见。可是就在刚刚,她站在了与他同样的位置。江此意想,如果范丞丞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什么是爱?江此意知道,她一定爱上范丞丞了。
范丞丞,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你必须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