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时候,录芩偶尔也会带着玄女们回到渊海看看,后来更是有几个玄女厌倦了池山寺里寡淡的生活搬回了渊海,江此意也就常常回来探望。渊海自然识得它的居客,一见她来就自然地让出一条通向海底的道路。
她一走入阶梯,海面就又自动封起来。一路向下,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想望一望海面,才知近些年地球疯狂的发展给大海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她幼时极爱渊海,因其碧蓝而澄明,晴空之下晶莹剔透,美得如梦似幻。如今再看渊海,她却觉找不出当时记忆,海水变成沉默的黑蓝色,在苍白的天空下酝酿着惊涛骇浪,她能闻见浓烈的恶臭,不知是远航船的汽油味还是倒进海洋里以吨计量的垃圾。
渊海生长了碧沧神君,因而很有灵气,海底的鱼都聪明,江此意仍记得那时它们何其灵动,如今海面以下沉默如斯,偶有一两条黑灰色的鱼出没,见她如见恶鬼,四下逃窜得很狼狈。
那时划船有桨,人类不满足于它的速度,他们总想跑得很快,于是有了自行车有了汽车,有了火车又有飞机,在海面上也是一样,他们要征服全世界,包括天空和大海,于是发明比高楼大厦更巍峨的远航船,透明海水之上,大船劈波斩浪,留下一条泛白的尾浪,也给海洋留下终身不能愈合的伤。
录芩“渊海要死了。”
海底有碧沧神君的宫殿,宫殿里有一张贵妃榻。录芩躺在上面,顺肩膀披散开满头白发。
录芩“泓乐,我也要死了。”
就像“碧沧神君”一样,神仙得有个称号。江此意曾经被叫做“泓乐玄女”,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后来江此意给自己取了名字,就很少有人以号称她。录芩想不起来这件事,她的大脑混沌,就像那双湛蓝的眼睛,上头蒙了一层深重的雾,就像人类在地球上拉起来的帷幔,那个被他们叫做“雾霾”的东西。
江此意“不,不,不会的……”
江此意站在那儿,看见录芩长长的白发,她摇着头,她绝不信。
录芩只是笑笑。
录芩“你没让他来吧?”
江此意只是点了点头。她喉头好像哽住什么,实在很难张开嘴,很难像她这样面色如常地笑着聊天。
录芩“好,你做得好。这样,等我死了以后,他就可以回到池山去,他再也不用被那誓言困住,他会自由的。”
宋亚轩“我不会。”
宫殿的门被重新推开,宋亚轩站在那里,定定望过来。
录芩“……你还是来了啊。”
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录芩想,她绝不要宋亚轩再见到她,见到她这个样子。她自为仙开始就是美的,她最爱美,与他相爱时更是日日打扮到最漂亮,她绝不想以这种面貌再见到他。只是事到如今,时隔几百年见到久违的恋人,好像美与不美也不是那样重要。
宋亚轩向前一步,想要靠近她,却先一步跪倒在地。他一手抚上胸口,还没来得及催动内力,已然呕出一口血来。
心脏被烈火灼烧,这痛曾缠着他五百年,如今倒分外熟悉。
幸好,幸好当日只要他一人立下此誓即可。
他抬眼看去,录芩自贵妃榻上坐起,她满眼惊惧,却不敢靠近一步。
宋亚轩“别害怕……录芩,别害怕。”
他以手背囫囵擦了一把嘴角鲜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宋亚轩“没那么疼,真的。”
几百年不能相见的恋人,也许将要面临生离死别的恋人,即使江此意心中装满忧虑,此时也只能先行退出去。
范丞丞果然等在门外。
她拧着眉头看他,满眼地不赞同。
江此意“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她就知道,她应该把他一块施了法困在医院。
他头上还裹着绷带,闻言笑了笑,有几分认罪的意味。
范丞丞“我只是想,如果是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想来见你。”
人就是如此,或者不知是人,凡通晓七情六欲,不管是人还是神都会犯贱,明知刀山火海没有活路,亦要单枪匹马闯上一闯。
范丞丞想至少别让宋亚轩单枪匹马,而他也确实是那帮鬼魂里头唯一一个还算能做点什么的人,所以最后他陪宋亚轩来了这里。幸而渊海同样认识曾经到访过的宋亚轩,一路就将两人送到这里。
算了。
事到如今,江此意也只能叹息。也许他们是对的,因为换她去选,同样如此。
宫殿里忽而爆发了很大的争吵,只是海水包裹,他们听不太清。随后声音骤然停止,宋亚轩重新推开宫殿的大门,出现在两人眼前。
失血太多,他脸色苍白,轻声道了一声“我们回去吧”,他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