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眉总说，哥哥把我惯坏了。
小时候在澹州，哥哥带我，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斗兽场中猛兽厮杀的血腥场面，还是瓦舍勾栏里歌女娼妓咿咿呀呀的淫词艳曲，我只要扯扯哥哥的袍摆，他都会将我举得高高的，让我坐在最佳的观赏位置——他的脖子上——以尽耳目之愉。
五岁那年在茶楼松开哥哥的衣袍，一个人穿过热闹的街市去看海，险些被海浪卷走，是叶轻眉和五竹把我救下来，我偎在五竹怀里哭，哥哥张开手要将我接过去，我便搂着五竹的脖子扭过身去：
“我只要五哥哥，不要你不要你！”
那晚叶轻眉抚着我颈上被海边虫豸啮伤的红痕为我涂药，她说：
“睿睿，我和你哥哥不同，因为我心疼你，我对你有保护欲，我不允许任何人将你置于险境。”
我哥哥倚着门，摸了摸自己护我时头上被母亲拿棍杖误伤的肿包，感叹一声踞坐在门槛上：
“哎有没有人心疼心疼我——”
我和叶轻眉齐刷刷地瞋目瞪去，啐道：
“活该。”
她说：
“你哥哥太纵容，你娘又太严苛，完蛋了——小睿睿，你往后可怎么办呀？”
她玩笑似的，说罢又故作轻松地捏了捏我的脸：
“还是跟着姐姐吧。”
诚然，叶轻眉将我保护得很好，她来到澹州以后，我哥哥书架上那些记述阴谋诡计的史论国策皆被摆放到高处，我伸手可以够到的位置都摆满了一些适宜的木鸠车、七巧板、九连环，以及赏心悦目的花谱、鸟谱、猫谱、百科全书。
她总说她不喜欢华而不实，也不擅长哄孩子，但 为了逗我玩，还是非常积极地打扮我，经她之手，我常常被装饰得像货郎扛在肩上的花架子，琳琅满目，哥哥说：“你叶子姐姐很聪明，可惜，她不懂美。”
有时我想，或许我是姐姐留在这世间的、最浮华虚美的东西。
哥哥的箭伤恢复得很快，离开行宫之后，他在人前行动如常，我每日为他换一次药，也看着血肉慢慢地长好，不知何时，我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带我时的模样，可以平静地看着创伤、流血、杀戮……跣足踏过河滩边粗糙的沙砾碎石，也并不感到疼楚。
遇刺之后，我心中对哥哥的防备卸下了大半，不再痴痴癫癫地对他撒泼使性、质问他何时来取我性命。只是窈娘那一番话我其实也听进了心里，圣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君王有君王的谋算，长久之计，我还是需要自己的人——只忠于我的人。
我原本已经很安分，可他不肯告诉我他隐瞒中箭的缘故，我心里不由得又生出几分计较。驿站小憩时，他坐在榻上给自己诊脉，我虽然不懂得医术，却故意靠过去，摸他的另一边脉。
“云睿！”
他有些生气地推开我，我不依不饶：
“如今我也是观过你脉象的人了。”
他面色很不好看，深深蹙着眉，头颅耷垂在胸前，我忽然觉得不大对劲，扶着他软下声意：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我慌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哥哥，对不起，你……你别吓我！”
他摁着衣襟，苍瘦的手背鼓起青筋，呼吸声遽然变得沉重，胸口起伏不定，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向前，倾身呕出一口鲜血。
我吓了一跳，抚着他怔了半晌，才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绢子给他。
他淡定地接过手绢，揩了揩唇角的残血，垂头靠在我肩上，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抚，弱弱道：
“朕可能……快要死了。”
作者碎碎念：
不是，老登你学学你儿子范闲，人家吐血，安慰弟弟：没事我就是真气乱了……你再看看你：妹啊，我好像要噶啦！（像话吗？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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