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你我当真不是亲兄妹？”

我联动鉴查院对范闲的行刺以失败告终。陛下自从将内库交到我手里，以此为饵诱我入局，见我食髓知味后，移权的话也不知说过多少回，都不作数，唯有这一回，他却认了真。

到底还是我大意轻敌，毕竟他是陛下的孩子，毕竟我哥哥选中了他，不会这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容易，只是我没有想到——

“陈萍萍那老狗，竟也如此护他……”

我隔着潇潇雨帘遥看满庭春色，微微眯起眼眸，这些日子我探听到许多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他是姆妈一手带大的，八年前陈萍萍派了费介去教他学毒，也是十分聪颖且漂亮的孩子……可是不知为什么，似乎澹州的活人里，并没有谁晓得他的生母到底是谁。

澹州商女……什么来头的商女……

“姑姑，一个无名无分的人罢了，您紧张什么？”

承泽站在我身后，他的眼光仿佛穿透我的脊背，可以看见我心腑的律颤。

或许——是我想多了。

我回过神来，自嘲似地笑了笑：“是啊……是啊……我紧张什么呢？”

虽然是他在乎的孩子，可是他诱着我去杀他，纵着我去杀他，便与儿时他为我养在澹州喂了猫儿的锦鲤没什么分别——澹州虽远，但只要他进京来，我总有机会再杀他。

御园的甬道上，我扶着轮椅的椅背，扬眸远眺太液池心小岛上错落的亭榭，缓缓开了口：

“司南伯养在姆妈身边的那个私孩子……陈院长见过么？”

陈萍萍有些拘谨地低目侧首略笑了笑，答道：

“不曾见过。”

“那陈院长见过那个澹州商女？”

“喔，也不曾。”

我牵了牵唇角，几乎可以笃定他在说谎，且是不介意被我当面拆穿的谎。

陈萍萍不喜欢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时，叶轻眉还未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那时，他还叫五常，我见着我，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弯起眉眼来眯眯笑，只是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他是安分谨讷的性情，倒是不会像哥哥和范建那样捉虫子来吓唬我、捉弄我，也总是和声细语地依着我性子，可我总不肯要他抱，却意外地喜欢侯赢，从此母亲便没有让他照看我，只教他一心跟随着哥哥。这都是两三岁时候的事了，却不知为何，总记得分外清明。后来他们遇见了叶轻眉，叶轻眉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也包括他，大抵是那会，他看人时眼里才慢慢有了光亮，仿佛是被人一把从阴潭里拽回到阳间，可是伴随着叶轻眉的死，那一抹光，也多年不曾再燃起来了。

几日后，陛下召我叙话，我知道陈萍萍已经将我试探的话语原原本本学给了他。我又问他：

“哥哥，我记得叶轻眉说过，近亲不通婚，这些年你不近皇后，皇室也再没有做过亲上加亲的姻缘——这规矩，如今是要破了么？”

我哥哥凭着玉阑捋了捋手中的钓杆，望着池中轻漾的波澜蹙了蹙眉：“朕记得——你的名字已经不在玉牒中。”

“你我当真不是亲兄妹？”时过境迁，当我问出这句话时，心里竟然平静得很。

“不是。”他眼波不动，不像是在诓我，也没有什么诓我的必要。

“好，我知道了，那——我可是庆国皇室后裔？”

“是，所以这些年来朕和老祖宗一直将你带在身边，爱护备至——”

说到此处，他瞳孔冉冉而动，略微仰起面，似乎有些为自己所说的话动容，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常。

“你是很应该念老祖宗的恩。”

他望着一池风波，冷冷道。

“这么说，我的亲父兄，想应不在了——”

我凄婉笑叹，扬眸冷睇，掷了一句话去：

“若还活着，想必会恨你。”

他绷着脸，十分笃定一般，收杆徐徐吐出两字：“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