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暗色的衣服,腰间别着一把白柄小刀,头发盘起用暗色纱巾裹住,这是漠北戴孝的习俗……然后……血就落到她的身上,上半身几年乎落满了啊……可是看不出来,都和衣服融为一体了……”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
幸好没带元嘉过来。
“礼焰还在……”我想用礼焰安慰他,然而引起他更痛苦的回忆……
“礼焰,漠北语中是回家的意思……可她已经没有家了……”
这是我最无能为力的场景,来之前我就怕这个,现在只能看着他泪水落在礼焰的衣领上,而礼焰望着不远处的灯火手舞足蹈。
“当初父皇杀了先皇后满族后,先皇后在五弟面前自尽而死,此后父皇与五弟水火不容。我当时想,我做了皇帝必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要杀就斩草除根,至少不给五弟动手的机会……现在看来……”
他凄然地叹气。
没人能无情到这种地步。
而他不过是覆了先皇的后辙。
外面完全黑下来时,他的情绪渐渐平复。韩公公进来布膳,我劝着:“皇上总要吃点。礼焰还小,东易也还需要皇上。”
他随意吃了点,便说要将礼焰过继在我名下,得麻烦我抚养。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又道:“漠北王室的后人必然是不会掌权的,元嘉必是东易未来的皇帝。”
我点点头,“那礼焰长大后如何对他说他的母亲……”
他长叹一口气,“以后再说吧。”
“忘忧宫……”
“我会处理。”
我抱着礼焰退下,临走前道:“东易国运难测,万望皇上保重龙体。”
“嗯。”
四年后,皇帝下旨召回钱默。
这四年里,钱默给我写过三封信。第一封信是他刚到定远时报平安,第二封信是原先漠北地区闹起叛乱,他报平安,第三封信是小半个月前我收到的,他说起当初逸王反叛之事,他错信他人,又疏忽大意。此间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已经是过去了。
只是这封信的末尾,他说琦心琦安如今尚小,不知未来要遭遇怎样的挫折和命数,他期盼自己能陪着她们,至少在合适的时机给她们合适的建议,可又害怕自己不能陪她们永远,所以大约需要我的帮助。
我看得心下忐忑,但皇帝告诉我再有小半个月钱默一家就能到帝都时,我放了心。
小半个月后,琦心琦安在皇帝的亲信的带领下,进了宫——
却没见到钱默。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我心头陡然一痛,而后晕死过去。
琦心琦安还小,钱家也没什么人还待在帝都,我便留她们在宫中养着。每当我看着她们想起钱默时,又想逃避,觉得不见她们才是极好的。
纠结而痛苦。
但晕死过去那一瞬间我满脑子都想着他说的那句“臣就先走一步了”。
字字诛心。
而我在小楼上远望他离去的背影,如今显得惨惨戚戚,在视野模糊中又渐渐清晰。
没人告诉过我那会是最后一面,没人告诉过我他会一语成谶,没人告诉过我他早已身患恶疾,他自己也不肯同我说,不肯说这病他治不起也治不好,不肯让我知道哪怕一点风声,不肯明明白白凄凄切切地托孤,只是用看似清淡无谓的语句说着在这世上同我的最后几句话……
这世道大可不必如此……残忍。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皇帝早知道钱默命不久矣,但钱默求他别告诉我。于是我欢喜半个月,高高兴兴地等来他的死讯。
又过了很久,元嘉长大了,说要求皇帝赐婚。
他喜欢上了琦心。
也好。
后来不知哪一天,和皇帝闲聊,聊起歆贵妃。我许久不曾想起她了,但她最近频繁地进入我的梦里。
“我有一天做梦,梦到她恶狠狠地对我说她不好,我们也别想好,结果第二天,我竟然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了她。”
皇帝愣了一下,用了一些时间来回忆她,“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
“原来你放了她一命。”
“不算是。是她用颜儿的命逼我。如果我不放她出宫,她是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拉颜儿和我跟她一起死的。”
“她和赫瑅颜真有神韵相似的。”
他发呆,大约是在回忆赫瑅颜,回忆好了后点头,“的确。”
“原来你真爱过她。”
“可能吧。”
只不过后来遇见更爱的人了罢了。
不得哭,不得语,暗相思。
躲不过,逃不掉,别抗争。
要么释怀坦荡,要么痛苦余生。
她是前者,而我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