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绣花鞋,红得刺眼,像两滩凝固的鲜血,静静地泊在厨房门外的阴影里。它不是梦境的残渣,而是冰冷、坚硬的现实,带着凌晨寒气的实体。
我站在原地,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又在瞬间冻结。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与梦里花轿中那令人窒息的心跳声诡异地重合。
不是梦。
昨夜的一切,电话里的多重呓语,纸人老太,那顶鲜红的花轿,诡异的婚礼,脖颈上冰冷的触感……都不是梦。
它们以这双鞋为锚点,死死地钉入了我的现实。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客厅,将所有能打开的灯再次全部按亮,仿佛光明能驱散这无形的魑魅魍魉。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目光却无法从玄关方向移开。
程宇…“蝴蝶”…“替死”…“侯爷”…还有这个找上我的“冥婚”…
碎片化的信息在脑中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景。我只知道,我被缠上了。以一种我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方式。
职业本能让我强行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我是画像师,陈墨。我的工作是寻找模式,解读异常,哪怕这异常超越了物理法则。
我颤抖着手点燃一支烟,尼古丁吸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不能待在家里了。这里不再安全。那双鞋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宣告。
天刚蒙蒙亮,窗外泛起鱼肚白。我胡乱套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经过玄关时,我刻意避开了那双绣花鞋的方位,仿佛那是什么活物。
我必须去局里。那里有卷宗,有设备,有……相对正常的秩序。也许投入工作,能让我暂时从这疯狂的泥沼中挣脱片刻。
清晨的街道冷清而潮湿,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给熟悉的城市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纱。我驾驶着那辆老旧的桑塔纳,驶向市局。车窗紧闭,我却总觉得有阴风往脖子里钻。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女人。
很瘦,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单薄的碎花连衣裙,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与周围早起赶路的行人格格不入。
绿灯亮起。我轻踩油门,车辆缓缓驶过路口。
就在与她平行的瞬间,那个女人猛地抬起了头!
透过车窗,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没有血色,青白得像蒙了一层霜。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眼白,直勾勾地“看”向我的方向。
她的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缓缓向上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咯咯咯……”
一阵尖锐又空洞的笑声,明明隔着车窗和引擎的噪音,却无比清晰地、直接地在我耳边炸响!
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条件反射地踩死了刹车!车身剧烈一顿。
“吱——!”
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我惊魂未定地看向后视镜。
人行道上,空无一人。
那个女人……消失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是幻觉?还是……
我不敢深想,重新启动车子,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开了不到两百米,又是一个红灯。
我下意识地看向右边的人行道。
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又站在那里!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绿灯。我几乎是颤抖着踩下油门。
车辆再次与她平行。
她再次抬头!同样的青白脸庞,同样的浑浊眼白,同样的……咧到耳根的诡异笑容!
“咯咯咯……你看得见我?”
声音直接钻进我的脑髓!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撞击感从车头传来。我猛地向前一倾,又被安全带狠狠拉回座椅。
撞到东西了?
我慌忙下车查看。车头完好无损,前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的撞击感只是我的错觉。
我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清晨的街道依旧冷清,偶尔有车辆驶过,无人关注我这边的异常。
是幻觉。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我试图安慰自己,重新坐回驾驶室。
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然后,我看到了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后座的情景。
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不知何时,正端坐在后座中央!她低着头,长发垂落。
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浑浊的眼白锁定了我,裂开的嘴角淌下一丝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我……好……饿……”
她发出模糊的呓语,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猛地向前一扑,带着一股腐臭的寒气,朝我驾驶座覆盖而来!
“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脚下将油门踩到了底!
失控的车辆狠狠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剧痛传来的瞬间,意识被黑暗吞噬。
……
……
“叮叮叮……”
手机铃声执着地响着。
我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卧室天花板。柔软的大床。身上是干爽的睡衣。
我……在家?
我惊坐起来,心脏狂跳不止。摸过手机,屏幕显示——清晨六点半。一个普通的闹钟铃声。
是梦?连环梦?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玄关——
那双鲜红的绣花鞋,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位置,分毫不差。
不是梦。
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泼脸,试图让自己清醒。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角……似乎比平时更红了一些。
回到客厅,我瘫坐在沙发上,点燃今天的第一支烟,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那个碎花裙女人……时间重置?
我看了眼时间,必须去局里。无论如何,必须离开这个家。
再次坐上驾驶座,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这一次,我格外警惕,目光不断扫视着街道两侧。
车子平稳地驶向那个十字路口。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越来越近……
路口到了。
红灯。
我死死踩住刹车,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右边的人行道——
空无一人。
我稍微松了口气。也许刚才真是幻觉……
绿灯亮起。
我谨慎地踩下油门,车辆缓缓通过路口。
就在即将完全驶离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碎花图案的影子,在路边一家尚未开门的店铺玻璃倒影里,一闪而过。
我猛地看向后视镜。
后座空空如也。
但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食物腐败般的酸臭味,却开始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我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她知道我“重置”了。她在玩我。
接下来的路程,我开得心惊胆战,每一个路口,每一个转角,都仿佛会突然出现那张诡笑的脸。车厢内的腐臭味时浓时淡,如同附骨之疽。
终于,市局那栋略显老旧的办公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我几乎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将车歪歪斜斜地驶入停车场。
下车,锁车,快步走向大楼入口。清晨的凉风吹在身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
踏入市局大厅,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和略显嘈杂的人声传来,让我有了一丝重回人间的恍惚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
“陈老师,早啊。”前台值班的实习生小张跟我打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或者说……疏离。“瘟神”的称号,看来早已深入人心。
我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径直走向位于三楼的异常死亡行为画像组办公室。
推开门,办公室里只有法医苏晓晴在,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解剖照片皱眉。她是组里少数不把我当异类看的人,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整天跟死亡打交道,早已麻木。
“来了?”她头也不抬,“脸色这么差,又做‘沉浸’了?”
我张了张嘴,想把昨晚和今早的离奇经历告诉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自己被鬼抓去结了冥婚,早上又被一个女鬼追杀导致时间重置?恐怕下一秒就会被送去精神科评估。
“嗯,没睡好。”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打开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程宇醉驾案的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酒精过敏,血液高浓度酒精,无尸斑,无腐败……每一个字都像在嘲讽着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内如果无法对这类“异常死亡”给出合理解释,这个小组,我坚守的这最后一块阵地,也将不复存在。
现实的压力和超自然的恐惧,如同两把钝刀,交替切割着我的理智。
我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城市恢复了白日里的喧嚣和秩序。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双绣花鞋还在家里。
那个碎花裙女人……或许就在楼下的某个角落,或者在下一个路口,等着我。
而程宇最后那句癫狂的呓语,此刻如同诅咒般在我耳边回荡:
“我是第一个,你也是第一个……”
循环,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