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办公室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低频噪音,这往常令人烦躁的声音,此刻却成了将我锚定在“正常”世界的救命绳索。我坐在工位前,屏幕上是程宇案的尸检报告高清照片,每一个字都认识,却串联不成逻辑。
酒精过敏…血液酒精浓度280mg/100ml…颈外静脉针孔…尸身不腐…
这些冰冷的术语,与昨夜的花轿、今晨的碎花裙女人,在我脑中交织、碰撞。它们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同时挤压着我的认知。
“陈老师,”实习生小李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放在我桌角,眼神有些闪烁,“这是…‘白骨案’的初步现场资料,苏法医说让你先看看。”
“白骨案?”我抬眼。新的案子这么快就来了?
“嗯,就那个舞蹈生,叫林晚的,昨天下午被发现在排练室…呃…”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低,“发现时,尸体已经…已经呈半白骨化了,但根据监控和体温测算,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而且…”
他欲言又止,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猎奇的表情。
“而且什么?”
“而且她的表情…像是在笑,笑得很…开心。现场没有任何强行闯入和搏斗痕迹,排练室的镜子…全碎了。”
半白骨化…三小时…笑…碎镜…
又一起“异常死亡”。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感觉,和程宇案如出一辙,违背了现有的物理和生物规律。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林晚的案件上,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暂时逃离那双绣花鞋和循环女鬼的阴影。我翻开现场照片——
穿着芭蕾舞裙的少女,以一种极其柔美的姿势仰躺在地板上,但腰部以下的皮肉却诡异地消失,露出森森白骨,断面光滑得不像任何已知利器造成。她的脸上,果然带着一种极度愉悦、甚至可以说是迷醉的笑容,与她下半身的恐怖景象形成骇人的对比。四周,是溅落一地的镜子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这地狱般的场景一角。
我盯着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试图进行初步的心理画像。什么样的情绪,能在经历如此恐怖的肉体消亡时,产生极致的快乐?被催眠?致幻剂?还是…某种超越理解的“交换”?
就在我沉浸于分析时,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腐臭味,再次钻入鼻腔。
不是来自照片。
是来自…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
办公室门口空无一人,同事们各自忙碌,无人注意到我的异状。但那腐臭味,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散。
她跟来了。即使在市局,她也无所顾忌。
我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攫住了我。我知道,当我再次踏出这栋大楼,循环必将重启。下一次,我还能不能“幸运”地重置到家中醒来?还是直接在那女人的扑杀中彻底终结?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是画像师。我的武器是观察、分析和模式识别。即使对手是非人的存在,它也一定有它的“行为模式”。
我闭上眼,开始在脑中回放两次与碎花裙女人遭遇的每一个细节。
地点: 固定十字路口及之后路段。
触发条件: 我驾车经过。
行为模式: 第一次,路边出现,对视,笑声,幻觉撞击;第二次,玻璃倒影,车厢内气味出现,直接后座攻击。
升级: 第二次的接触比第一次更直接,更具攻击性。
弱点(推测): 她似乎无法直接进入市局这类充满“官方正气”的场所?或者,她在等待我主动离开“安全区”?
还有程宇…“蝶祭”…“替死”…“冥婚”…
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将它们串起的线。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内部数据库,开始搜索与“江城”、“民俗”、“替身”、“蝴蝶”相关的旧案或民俗记录。同时,我给苏晓晴发了条信息,询问程宇和林晚的尸体上,是否有任何类似的、非常规的标记或物质残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关于民俗的记录大多语焉不详,充斥着迷信色彩,难辨真伪。而苏晓晴的回复很快过来:“程宇后颈发现极细微不明颜料残留,呈鳞粉状,正在化验。林晚案需进一步解剖。”
鳞粉?蝴蝶?
程宇视频里癫狂的“蝴蝶”呓语,再次响起。
我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什么,但那东西滑不留手。
下班时间到了。
同事们陆续离开,办公室渐渐空旷。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那光明,却照不进我心底的寒意。
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而且,我迫切需要回家确认一些事情——比如,仔细检查那双绣花鞋,看看上面是否有类似的“鳞粉”,或者别的什么线索。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车钥匙,走向停车场。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
坐进驾驶室,我仔细检查了前后座,空无一人,但那股腐臭味似乎已经渗透进了座椅纤维,淡淡地弥漫着。
发动引擎,我驶向那个命运的十字路口。
这一次,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在脑海中模拟了几个应对方案:不停车?加速冲过去?还是……
路口到了。
红灯。
我的脚虚踩在刹车上,目光死死盯住右侧人行道。
空无一人。
没有女人,没有碎花裙。
绿灯。
我缓缓踩下油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车辆平稳通过。
没有笑声,没有撞击感,后视镜里也空空如也。
成功了?她放弃了?
不,不可能。根据之前的模式,她只会升级。
我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目光不断扫视前后左右,包括后视镜和侧视镜。
驶过两个街区,一切正常。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就在我稍微分神,思考是否要绕路回家时——
“咯咯咯……”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陡然从副驾驶座的位置响起!
我猛地转头。
副驾驶座上,不知何时,已经端坐着那个碎花裙女人!她不再是低着头,而是直接侧着身子,用那双没有瞳孔的浑浊眼白,直勾勾地“凝视”着我!
距离如此之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青白的皮肤纹理,以及嘴角裂开处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液的痕迹。
“你……看……得……见……我……”
她一字一顿,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侧脸上。
“这次……一起吃……”
她说着,张开嘴,那嘴巴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裂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朝着我的脖子猛地咬来!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宇最后那句癫狂的警告,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天黑不要闭眼!”
闭眼是屈服,是放弃抵抗!在这种“异常”面前,失去视觉等于任人宰割!
我非但没有闭眼,反而将眼睛瞪大到极致,几乎要裂开,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迎上她那空洞的眼白!
同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不是求饶,而是质问,带着画像师审视“对象”的尖锐:
“你是谁?!林晚是不是你杀的?!”
——啪!
如同信号中断的雪花屏幕。
一切景象——扑来的女人、车厢、街道——瞬间扭曲、破碎。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
……
“叮叮叮……”
手机闹钟依旧执着。
我再次在自家卧室的床上醒来。
冷汗已经将床单浸湿一小片。
心脏狂跳,喉咙因为刚才的嘶吼而隐隐作痛。
但这一次,我没有立刻陷入恐慌。
我坐起身,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疲惫、惊悸以及……一丝极度微弱的、源自职业本能的冷静。
循环,还在继续。
但这一次,我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第一, 那个女人的行为模式确实在升级,从远距离警告到近距离接触攻击。
第二, “天黑不要闭眼”可能不仅仅是字面意思,更是一种面对“异常”时的精神状态隐喻——保持清醒,保持观察。
第三, 我对她发出的质问,似乎……干扰了她?或者说,干扰了这个“循环”的进程?
我翻身下床,没有立刻去查看玄关的绣花鞋,而是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迅速将刚才循环中的细节,尤其是女人的行为变化和我质问后的反应,记录下来。
画像师的本能告诉我:面对未知,记录和分析,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这个循环,不再仅仅是一个恐怖的死亡陷阱。
它正在变成我陈墨,与那个未知存在之间,一场关于生存与真相的……
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