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勤政殿内,刘婵玥看着太后送来的免死金牌微微发愣,直到刘怀远出声询问,才回过神来。“姐姐,那这定罪诏书....”
“他罪大恶极,即便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便依照众臣所言,改为流放北地吧。”
刘怀远点点头,依言写下诏书。而后看了看姐姐的脸色,又踌躇开口:“姐姐,既然母后早朝时就宣告还政于我,那....咱们是不是....不必赶尽杀绝?”
刘婵玥微微蹙眉:“阿弟的意思是,想要就此作罢,不再拿连玉做文章,让太后身败名裂?”
“她毕竟是我们的母后,多年的养育之恩....”
“你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个可操控的傀儡罢了,何谈情谊?!怎么,如今她一示弱,你便立刻站在她的那边了,先前你我所受的委屈,这么快你就全忘了?”话未说完,刘婵玥便厉声打断。
刘怀远立刻安抚:“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和你一条心的!只不过....”刘怀远有些心虚地低着头,想要解释,却又怕触怒姐姐。
“你只管说,我倒要看看,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刘怀远抿了抿唇,弱弱地开口:“虽然母后对我也十分严厉,但是我知道,其实她并非表面上这般冷漠无情。我始终记得,幼时有一次我病了,高热不退,她派人来嘱咐太医,务必尽快将我治好,不可耽误明日的早朝。那一刻我心中何其委屈。夜里,我迷迷糊糊地喊着母妃,隐约感受到真的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身体哄我入睡。本以为是梦,可后来我询问内侍,才知道是母后来过。不仅如此,我还得知,每每我生病的时候,母后总是坐在我的床前批折子,即便再累,也都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守着我,直到我没有大碍。可这些....她从未说过。”
刘怀远看着姐姐的脸色,忐忑不安。其实这段时日,刘婵玥的内心又何尝没有动容。但想到先前种种,她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她养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只知道,是她害得我流落祁国,甚至想要用我和亲,让我永远留在异国他乡!”
果然,刘怀远知道,姐姐和母后之间的矛盾不是自己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心中也十分为难。“如今的情形,姐姐也算是出了气....就让母后前往行宫,颐养天年,这样可好?”
“她的下场如何,全系在玉公子的身上,岂是我能决定的。”
连玉已经被带走了三日,听闻还被用了重刑。按理说他既然是丞相的人,应该早早招供,没必要受这一份皮肉之苦。可直到现在,他的嘴还是没有撬开,刘婵玥已然生了疑惑,想要查查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眼下尚且还没有来得及。
“可姐姐....”
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刘怀远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殿外的一道通禀打断。“奴才高惯,叩见陛下,长公主。”
“是高公公啊,免礼。”
“谢陛下。”
“高公公前来,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是,老奴奉太后之命,特来请长公主过去叙话。”
刘怀远望向姐姐,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情绪。“好啊,多日不见,本宫也要去给母后请安。”
“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没等刘婵玥拒绝,高惯率先开口:“陛下见谅,太后特意吩咐,要长公主一人前往,说是有礼物相赠。”
“.....”
“哦?这倒是让本宫有些好奇了.....高公公,咱们走吧,也别让母后等急了。”
今日下了朝,沈悠然便褪下了翟衣,也未着平日所穿的金凤袍,而是换上了一套寻常的墨绿色袖衣。没了繁杂的装饰,沈悠然整个人看上去都温婉不少。“不必行虚礼了,随便坐吧。”
闻言,刘婵玥虽然没有行礼,却也没有坐下。“听闻太后有礼物相赠,不知是何物?”
“一来就要礼物,未免太心急了些。不如先陪我说说话?”
刘婵玥察觉到她换了称呼,不再以太后自居。“太后想要说什么,我听着便是。”刘婵玥打心底里不觉得她有这份闲情逸致和自己聊天,可眼下她有的是时间,倒也能耐着性子看太后葫芦中卖的什么药。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的目的已经达成,实在没必要伤及无辜。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如何,悉听尊便。”
言下之意,是让她放了连玉。刘婵玥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后竟然会为了他求情。“太后,是在向我求饶吗?”
换作平时,沈悠然定然气得咬牙切齿,可如今,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反倒轻笑一声:“真是个张牙舞爪的丫头,这样盛气凌人,可不好。”
“我好与不好,都不劳烦太后费心。”
沈悠然拿起手边的小匣子,走到刘婵玥的面前。“这里面是你父皇的生前之物,把它们放进去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打开。今后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给你吧,好歹留个念想。”
刘婵玥惊愕,一时之间也忘了接过。“你...愿意把它给我?”
“这个礼物,你不想要?”刘婵玥缓缓抬手,将其接过,一时无言。“还有一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还是要嘱咐你。”刘婵玥抬眼望向沈悠然,听她一一说道:“怀远能力尚且不足,你很聪明,可提点一二。但人心隔肚皮,朝中有些人是不可尽信的。比如说....叶相。你今日借他的手对付我,我无话可说。但此人我用了多年,也提防了多年,才能使得朝局一直平稳。这其中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你毕竟年轻,如今我一撒手,朝中唯有叶相独大,需要早作应对。倘若有一天,你想要对付他,有一人可用。”
刘婵玥好奇:“谁?”
“严明。他做御史这些年,搜集了不少叶相的罪证,只是尚不足以将其彻底扳倒,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你可将他召回。”
“太后...不再怪他出言不逊?”
“自然是怪的,这些谏臣,说话没有一个中听的。可是...也正因如此,才是社稷之幸。”沈悠然也并不隐瞒,直言自己的想法之后,又不免笑着说道:“不过,这些话以后我是听不到了,受苦的是你们姐弟二人。”
“还有....”沈悠然突然顿了顿。“闻太傅....尽管他为了姜国殚精竭虑,可日子还长着,谁也不能保证人不会变。”
原本刘婵玥已经听进去不少,可话到了此处,却不禁让她皱眉。“太后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看来,你很信任他。但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先前我并未想过将你送去祁国,是他说了这个提议,我才顺水推舟。”
“什么?!不可能....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此举倒也不难理解。一来,送你去祁国为质,的确对姜国有利。二来,他心知我讨厌你到了极点,担心我会对你下手。”
刘婵玥的指尖暗自用力。“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他了。”
沈悠然知道她难以接受,继续说道:“你莫要怪他,这么多年,他在我的面前一直护着你,若不是他,或许你根本回不来。况且,当时朝局动荡,何其艰险。全凭他杀伐果断,蹚出一条血路。一个文弱书生,骤然变成夺命判官,手段之狠辣,我至今也忘不了。今日我同你说这些,就是想要告诉你,掌权者,谁都不可尽信。当初能将你半条命送出去的人,以后也能把你剩下的半条命要了。”
沈悠然的话字字句句扎在刘婵玥的心里,她无法相信,自己对太傅竟然可谓是一无所知。“太后...还有什么旁的要说吗?”沈悠然摇摇头。“那....儿臣先行告退。”
刘婵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匣子,脚下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这礼物我收下了,作为回礼,我会想法子放了连玉。南溪行宫风景秀丽,四季如春,最适合颐养天年,不知母后可愿前往?”
对于刘婵玥这个决定,沈悠然略感意外。原以为她最多只是饶了连玉,绝不会放过自己,没想到....沈悠然惬意一笑,应了一声:“好,待连玉出来之后,将人交给太傅吧,让他送其返乡。”
“交给太傅?”
“既然是他送来的人,自然也应该由他送回去。”
刘婵玥愣在当场,原来....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