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之间,柳伯已经采好了所需要的草药,刘婵玥跟在他的身后,迫切地回到简陋的小屋中。他先是煎药,一边看着火,一边从床铺翻出了陈旧的木匣子。
刘婵玥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就在木匣子打开的一瞬间,她的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幅画作,其中的笔触,刘婵玥再熟悉不过,而细细端详便能发现,画作所绘制的便是她幼年时期的模样——她忍着泪水蹲下,指尖颤抖着往下翻阅。从婴儿时期的哇哇大哭,到蹒跚学步,再到逐渐出落的少女,寥寥几笔,生动地跃然纸上。
再往下,刘婵玥心神猛地一惊。那是她幼年时期所画的画,有白鹤,有大雁,有盛开的、凋零的山茶花。
翻到最后一幅,露出底下的一封信,和用柳木雕刻的玩偶。玩偶一共十二个,他恰巧死在了刘婵玥十二岁的时候。
刘婵玥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洒落在木匣子上。摩挲着一个个精巧的玩偶,她仿佛能透过上面的痕迹,窥见在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男人,坐在柳树下神情认真地将其雕刻。他这样用心,是幻想着这些玩偶能够被那个女孩放在手中把玩吗?
刘婵玥忍不住伸手握紧,而后神情复杂地拿起那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她舅舅的笔迹,想来他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侍卫,也不懂得要如何写字,这封信大概是他口述以后由舅舅代笔的吧。她仿佛透过那一个个文字,看见那个男人是怎么样端坐在桌案前,忐忑不安地诉说。
柳承方说道:“我曾经有过许多话想要对你说,只能偷偷地在夜里对着月亮诉说。是公子对我说,也许我应该留下一封信给你。我多么希望这个真相永远不会暴露,你还能无忧无虑地在王宫中长大,可是事与愿违,我和你的母亲都要为了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代价。我不知道这场变故发生之后,你对我,对你的母亲是否会有怨恨,如果有,那就请恨我一个人吧。一切错都在我,你母亲很爱你,爱到胜过自己的生命。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命来换你的,她也不想将你一个人丢下,那不是她的本意,你千万不要怪她。我做了些木雕玩偶,你母亲从前很喜欢我做的这些,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很想见见你....只要远远地瞧上一眼就好,可我好像此生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知道,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和你的母亲一样。”
“我...我都看见了。我很喜欢。”刘婵玥这应答,错过了十二年的时光,再也不能叫他听见。
泪水一滴一滴溅落在玩偶生动的脸庞上,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出,笨拙地为她擦拭。刘婵玥再也克制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抽泣哽咽道:“爷爷....”
柳伯虽然不知道这信中写了些什么,让刘婵玥这般潸然泪下,但也能隐约猜到一些。他无措地抱着刘婵玥,轻轻地拍打她的背,像是哄着孩童。“乖孩子别哭,哭着多不好看啊...这信...是承方写给你的吗?”
刘婵玥闷闷地说:“嗯。”
过去刘婵玥一直以为母亲选择自裁,是为了追随她的父亲而去,她心中对此是有怨怼的。可如今这封信却告诉刘婵玥,是她愿意用自己的死来换刘婵玥的生。她从未因为父亲而抛下刘婵玥,她是那样爱着自己。
“吕溪是你的...”
“母亲。”
刘婵玥轻声回应,将那段尘封的过往讲给了柳伯,他听得呆愣,好半晌才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承方他一直瞒着我,从未对我说过这些....”柳伯看了一眼屋内:“乖孩子,这真的是你的夫君?”
刘婵玥摇头,又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柳伯也没有追问,只是起身去盛熬好的汤药。
“我来喂他吧。”刘婵玥从柳伯的手中接过瓷碗,碗壁有些烫,在她的指尖留下一道红痕,漆黑的汤药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柳伯走到屋外,将门轻轻地带上。“宁翊,醒一醒。”
刘婵玥轻轻地拍了拍宁翊的脸颊,他睁开眼,略带茫然地望着刘婵玥。勺子递到他的唇边,他眼睛也不眨,下意识就咽下去。刘婵玥问道:“烫吗?”
宁翊摇摇头,她便继续将勺子递到他的唇边,他忍住了想要伸出手,将那一碗苦涩的药一饮而尽的冲动,紧紧地盯着刘婵玥,张口咽下。
那道视线太过烫人,刘婵玥的动作一顿,望进他的眼眸。心跳声忽然变得清晰可闻。当整碗汤药都进了宁翊的腹中,刘婵玥伸出手,为他擦了擦唇边有些溢出的褐色药汤。
他的唇也是滚烫的,因为灼热的温度而变得嫣红,素白的指尖被浸润,下意识加重了力道,按压着那片柔软的红。
宁翊的目光扫过刘婵玥指尖被烫出的那道红痕,眸中闪过一抹幽色,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唇瓣微张,将指尖含在口中舔舐。刘婵玥浑身一颤,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宁翊问道:“还疼吗?”
刘婵玥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弄着,神色坦然自若,没有半点戏弄。他眼眸中的幽光更深了些,透过微张的唇,可以看见猩红的舌尖不断地绕着打旋,像是蛇一般紧紧地缠住猎物。口腔内灼热的温度,让她一度觉得手指仿佛要被烫化了。
抽出之后,刘婵玥抬眸看向宁翊,他的脸是泛着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灼热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宁翊轻咳一声,混沌的思绪忽然清醒了些,眼中闪过一丝窘迫:“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
“那一批刺客....你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宁翊眼中闪过一抹暗芒:“是那些氏族的人,一群狗急跳墙的蠢货,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刘婵玥忽然想起了在楚国境内的刘行雪,和极其有默契互不干涉的两方人马,微微出神。哥哥...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在楚国为质的那段时间曾经充当过宁蘅的幕僚,和支持着宁蘅的那些大臣必然有所接触,难道他们如今还一直保持着联系吗?“临城的郡守是个能够信得过的,只要到了临城,他们就不敢再有所行动了。”
“这里距离临城还有九十多公里,你的身体情况恐怕不足以支撑我们徒步前往....不如让柳伯去临城报信,这个小屋隐匿于山林之中,待在这里反而不容易被找到。”
宁翊问道:“能相信他吗?”
刘婵玥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去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