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府衙前没有案子要审问，清闲得很。
宗胤说道：“这种家事看起来简单，实则内里错综复杂，便是官府也很难处理。你又有什么办法？”
刘婵玥摸着官府前的石狮子，转身，对他轻松地笑了笑。“不难。《元曲选》中有一杂剧名为《灰阑记》，讲的是有一个员外家的小妾和妻子共同争一子，两人都说这孩子是自己生的。包公，也就是当地的知县，让孩子站在一个用石灰画成了的圆圈中，让小妾和妻子各自站在孩子的一边。包公说‘你们既然那么爱这个孩子，那谁竭力把孩子从圆圈中拽出来，谁就是孩子的生母。’”
宗胤问道：“这样儿戏？”
“哪里儿戏？此计真正的妙用在于，把孩子拽出圈子之后。小妾不忍心拉扯孩子，而员外的妻子却竭力将孩子从圈子里拉出来。”
“不忍心伤害孩儿的......才是孩子亲生母亲。”
“是不是很高明？”
“我从未听过此剧，也不知道你说的包公是谁。你想要试便试，反正这世上，也没什么事情是你难以办到的。”
刘婵玥正笑着，此时却从府衙走出个官吏。“此处是府衙，你二人若是有冤情，写好诉状再来！若无要事速速离去，小心扰了我们县令老爷办案！”
刘婵玥用手撑着下巴，思索：“寻常百姓若是有冤情，还需要找城中识字的先生们写好诉状再来陈述冤情，找先生、写诉状耽误功夫不说，若是先生要价高，一般的百姓未必承担得起。”
宗胤问道：“你同样有办法解决此事？”
“不如就在府衙前竖一堂鼓，若是百姓有冤情要立刻审理，便直接击鼓鸣冤，官府听到鸣冤之后，需要立刻审理冤情。”
“真有你的。”
官吏说道：“哎，你们两个刁民，当着我的面还聊天了？赶紧走听到没有，不然我让县令老爷赏你们一人一顿板子！”
刘婵玥和宗胤相视一笑。刘婵玥说道：“烦请你向县令通禀一声，就说宰相宗胤，有要事面见你们县令。”
“宰....宰相？”
“正是我身边的人，我是他的夫人，这次是和他一起来青州体察民情的。”宗胤看着刘婵玥，默默地点点头。
“宰.....宰相大人请进。下官.....下官这就去通禀。”官吏踉踉跄跄地返回府衙，随后吩咐让府衙的大门敞开，迎接宗胤。
刘婵玥说道：“此次微服出巡的时间不多，我这就前往码头，你就在府衙将我交代的事情办好。”
“这边忙完了，我去码头找你。”
“办不好就不要来见我了。”
“臣自当不辱陛下使命。”刘婵玥挥挥手，让宗胤赶紧进去。
码头上听着几艘巨大的船只，刘婵玥伫立于船只前，甚是感觉自己渺小。
商贩说道：“嘿嘿，姑娘，刚才看你站在这里很久了。想要乘船出海吗？咱们这是商船，不载人。但是你要是想要出海，你来找吴大哥，吴大哥帮你疏通。”
“吴大哥。”
“姑娘客气。一看姑娘这打扮气度，就知道姑娘是从京都来的。青州这地方的婆娘，哪有姑娘这么水灵。说错话了，说错话了，姑娘别介意。”
“无妨，吴大哥，我也有话要问。”
“问，随便问。”
商贩搬来了两把马扎，他们两人坐下。“吴大哥是经常乘船出海做生意嘛？”
“是啊，特别是去年，新的皇帝登基了，对出海的律令也放宽了。我经常带着船队出海，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家里的婆娘都快要和我闹和离了。姑娘这么细皮嫩肉的也想出海经商？我奉劝姑娘打住吧，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不过出海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上次我带队去身毒采购香料，你猜怎么着？我们在身毒看见了金发碧眼的，全身白得像是毛猴子一样的——”
“大秦人。想必是过去运输瓷器的。”
“姑娘，你还真的知道大秦人啊？”
“大秦和凤栖相隔甚远，即便在身毒见到大秦商人，想必也是极其偶然的事情。除了身毒，你们还去过哪里？哪里的生意好做，哪里的生意不好做？”
“要说去过的地方可多了，除了身毒，就是环王国，大食国，乌拉国，有一次我们还去了什么佛什么逝的。”
“室利佛逝，在苏门答腊岛上，可对？”
“对，对，姑娘你可真是什么都懂。要说这生意么，其实人和人都一样，想着占小便宜能贪就贪。身毒人狡猾得很，咱们做生意都防范着。琉球的生意倒是好做，他们那边的商人比咱们有经验的多。”
“琉球四面环海，本来就是天然的贸易港口。吴大哥这些年来在海上贸易，想必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嘿嘿，一般一般。其实要是朝廷能再放宽一些律令啊，让咱们的船去更远的地方，那还能赚得更多。咱们赚得多，官府收税就多，朝廷也就有钱了。”
“这也是为什么，新皇要重商而非抑商。”
“可不是，新皇虽然是个小姑娘，却很聪明。跟姑娘一样聪明。要不这么着，我后半年还要率领船队出海，这次去的远了，打算去三兰国那边做生意，姑娘愿不愿意跟我们同去？三兰国的人啊，都是黑的，黑不溜秋，晚上你都看不着人。”
刘婵玥好像突然之间有了心灵感应一般，站起身，回眸向身后看去。搜寻了不到一会儿，便在人群中看到宗胤正在向她走来。待到宗胤走到她的身边，刘婵玥揽住宗胤的胳膊，抬头调皮地问他：“夫君，你同不同意我和吴大哥去三兰国做生意？”
宗胤说道：“同意，你最好明日就启程。”
刘婵玥敲了敲他：“你想得美。”
商贩看了看刘婵玥，又看了看宗胤，摇摇头。“如今婆娘难讨啊，漂亮姑娘都有着落了。”
宗胤拉着刘婵玥的手离开，“你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说上几句。”
“我交代的事情如何了？”
“后天升堂审问罗氏和南阳侯夫人子嗣纠纷一事。此地县令说务必依照我的方法执行，并且会把审理结果交给我审验。”
“那咱们就静候佳音吧。”
“你这边如何？”
“刚才和吴大哥一番闲谈，了解了不少，吴大哥经常出海做生意，经验丰富，想必此地还有不少和他相似的商人。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等朝廷放宽航海限制。我在想，不如就暂时把青州设立为凤栖的外贸中心，设立市舶司征收关税，发扬海上贸易。”
宗胤抱臂，看着停泊在海上的船只。“你可知，海上运输一旦被你彻底打开，就会有各种问题接踵而至。海上贼寇，走私，人口贩卖，都会因为海上运输的发展而更加猖獗。”
“那当然要加强管理！海上通商是大势所趋，不能禁止。以物换物，等价交换，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的凤栖既然是我做主，我就不能让凤栖做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买卖。”
宗胤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自从你提出计划之后，我便没有阻止过。”
“也是，你在这一点上还是挺开明的。”
“你会做到的。”
刘婵玥晃神，举起双手，捧起他的脸，他英俊的脸因为她双手故意的拉扯而扭曲，可他却没有拦着她。“是我们。我们会做到的。”
回到客栈的时候，他们途径一座寺庙。因为已经是黄昏，寺庙中的行人都快要散去。
刘婵玥说道：“忽然想到，今日是菩萨的圣诞。”
宗胤问道：“你要去恭贺他老人家大寿？”
“不许亵渎。”
“罢了，你想去拜就去拜，正好，也能祈祷我们海上商贸计划顺利进行。”
刘婵玥点头，和他手牵着手进入寺庙。他们并列跪在垫子上，向菩萨的尊像跪拜。跪拜一次，他们二人直起腰来，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二人又同时缓慢地回头，看向菩萨的尊像。默契在此刻达成。他们又俯身，向尊像拜了第二次。
拜完了第二拜，他们起身。刘婵玥刚刚放在大腿上的手又滑落在垫子上，然后屈身向前，向尊像叩拜第三次。她转头，看到宗胤和她一样，有默契地做同样的事情。他们拜堂了，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索性，他们二人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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