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虽定在晚间举行,但男人们午时便需到场,毕竟与同僚们的寒暄熟络总需耗费不少时间,相比之下,女眷们倒是轻松几分,可以等到下午再从容前往。
宋婳端坐在桌前,由下人伺候着用膳,邬善从内室缓步而出,边走边整理着衣袖,他随意地将手搭在桌上,抬起宋婳的脸,便向着她的唇轻轻一吻。
邬善“我先走了”
宋婳“好,记得用膳”
邬善“会的”
邬善示意她安心,便带着小厮和早已准备好的礼品上了马车。
宋婳用不下多少,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之后,白桃并领着一众丫鬟捧着许多首饰进来。
宋婳细细挑选了许久,最终择定了一副玉镶金的头面。青白玉为主体,温润雅致,其间点缀着精致小巧的金饰,与玉色相映成辉。
整副头面清雅中透着庄重,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她的身份,又不至于过分张扬,毕竟,这场宴会的主角并非她,喧宾夺主自是不妥。
然而此番她与邬善前来荆门,早已料到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嘲讽轻视,若是装扮得过于素淡,反倒落了话柄,惹人嗤笑,这副头面,正是在无声处显出了她的不卑不亢,也是在微妙间稳住了自己的气场。
这青白玉是从西域运来的玉器,玉器本就脆弱,更别说将它打造成一副玉镶金的头面,宋婳敢打赌,这副头面戴上去不管是谁都不敢小瞧她的。
明宅门口,女眷们已陆续抵达。宋婳身穿素衫宽袖中衣,外披一件妆花罗宽袖披风,下着缠枝纹杭绸马面裙,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她的每一步都显得端庄而谨慎,裙摆微动间,隐隐透出几分清雅之气。
明家满门被外放至此,虽身居工部左侍郎之位,但因先辈曾犯下过失,想要重返京城可谓遥遥无期。若非圣上开恩,此处便是他们安身立命之地,因此,明家的宅邸不过是一处三进的宅子,有一处小小的花园,虽不显奢华,却也自成格局,透着几分清冷与沉静。
宋婳刚一踏进去,一位夫人便紧急凑了上来,跪下行礼。
万能吴夫人:“见过郡主娘娘”
宋婳从画像上见到过她,工部主事的夫人,吴夫人,她的夫君刚好是邬善的下级,是协助邬善的。
宋婳“吴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来此的皆是明夫人的贵客,哪有先跪本郡主的道理”
恰好明夫人在此处赶来,于是带着身后的一众女眷上前行礼。
倒是宋婳看着有些头疼,她倒是不想这么大张旗鼓的,但吴夫人先跪自己,还搞的自己很难堪。
在明夫人要跪下的那一刻,宋婳迅速上前搀扶住了明夫人。
宋婳“明夫人快快请起”
明夫人“谢郡主娘娘”
宋婳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向花园入座。
今日的东道主是明侍郎和明夫人夫妻二人,但先行礼,且先照顾她的都是吴夫人,倒是让宋婳有些捉摸不透。
白桃迅速弯腰解释。
万能白桃:“明夫人出身于商贾之家,而吴夫人则是明侍郎的庶妹,像这样的宴会,明夫人素来不曾参与,更不知该如何主持,在荆门,历来都是由吴夫人操持这一类事务,明夫人只需按例出场,走个过场便罢了”
闻言,宋婳不由自主地抬眼,怜悯地望向坐在上首的明夫人。
她手中茶匙轻轻搅动,杯中茶叶打着旋儿,仿佛映出她心底的无奈,那双眸子里,黯淡无光,似乎连一丝生气都被岁月碾磨殆尽。
想当年,她才是荆门这些宴席的主持者,可如今却被夫君庶妹牢牢把持,全然没有半分插手的余地,自她嫁入府中已有五年,即便不曾熟稔于此道,夫家也该遣人教导才是,而不是任由这一切落入他人之手,更令人唏嘘的是,听闻她还未过门时,夫君便已先纳了姨娘;而这些年,她膝下空空如也,反倒让那位姨娘接连生下一双儿女,稳坐家中另一尊贵之地,如此境遇,怎能不叫人暗自叹息?
想到这儿的宋婳强撑起笑容,起身朝着明夫人走去。
明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后连忙起身行礼,宋婳上下打量着明夫人,这明夫人看起来也并非是不守礼仪之辈,或许当真是被夫家蹉跎了。
宋婳“坐吧”
在得到宋婳的准许后,明夫人微微点头,动作优雅地落座于她的对面,她提起刚才亲手泡好的茶壶,将清澈的茶水缓缓注入茶盏之中,举止间透出一股从容与沉稳。
明夫人“郡主娘娘请”
这一声“郡主娘娘”突如其来,让宋婳顿感不自在。在京城时,世人只以“郡主”相称,简洁而疏离;而到了荆门,因着当地人对她的敬重,竟沿用了民间那带着几分亲昵与郑重的称呼“郡主娘娘”,这多出的一个“娘娘”,仿佛将她与人群拉得更远了些,陌生又别扭。
宋婳“明夫人院中的花甚是好看,明夫人怎的不带领着那些夫人去见一见呢”
明夫人“这桂魄缠兰,乃是因桂花与兰花彼此交缠相生而得名,郡主娘娘若是喜爱,待会儿臣妇便命人送至贵府栽种,只是需花费些时日,毕竟这兰花与桂花的习性相悖,要让它们相融共生,实属不易”
下一秒,宋婳爽朗的笑出声,用团扇遮住自己的嘴唇,随后对着明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用。
但明夫人很明显不想回答宋婳后面那段问题,或许明夫人觉得宋婳自己能够看出来。
宋婳“明夫人的老家是在何处”
明夫人“京城”
宋婳“哦?未曾想到,本郡主与明夫人竟是同乡。明夫人这般出众的气质,想必出身不凡,不知源自哪一家族?”
明夫人“郡主娘娘过誉了,臣妇的父亲不过是为皇宫供应绸缎的商贾,而母亲则在京城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精品阁罢了。”
明夫人这一提及,宋婳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些许记忆,五年前,她年仅十三岁,正是对精美首饰充满喜爱的年纪,时常会跑去精品阁挑选一些小巧精致的首饰佩戴。
然而那日,精品阁却毫无预兆地歇业了一个多月,据说,当时为皇商的林家当家人也发生了变更,由那位林当家的弟弟接替了位置,如此串联起来,这位明夫人想必就是林当家的独女了。
宋婳“我还说明夫人这般美人带着这些素净的首饰实在是太过屈了,正打算上我家丫鬟去我那私库里给您挑上一挑,结果您是精品阁的未来传承人,倒是让我小巫见大巫了”
明夫人“多谢郡主厚爱,只是,我与家中早已决裂,那些华丽的首饰,也不再适合我了,平日里,唯独钟情于这些素净的饰物,简单却令人心安”
宋婳“好,既如此,那本郡主便也不强人所难”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二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手牵着手,朝明夫人和宋婳这边走来。
大的约莫七岁,小的不过三岁,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天真与倔强,然而,他们的脚步却被李嬷嬷拦在了半途,宋婳先前早已吩咐过,她与明夫人有些体己话要说,旁人不得打扰。
按府中的规矩,这些庶出的子女若无主母带领,是绝不能出现在宴会上露脸的,可如今,这两个孩子却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显然是不懂这些深宅大院里的繁文缛节。
那两个孩子仿佛被激起了某种勇气,年长的那个迅速后退一步,随即蹲下身,压低声音对年幼的那个嘱咐了几句。
话音未落,年幼的孩子已像一头小豹子般猛地朝李嬷嬷冲了过去,他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李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推得踉跄倒地,摔了个结实。
见此情形,宋婳顿时心头火起,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霍然起身,这李嬷嬷可是自小照顾她的奶娘,怎能容许他人如此无礼?
宋婳“放肆!”
宋婳一开口,便见在场的女眷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她的郡主身份或许在京城未必能掀起多大的波澜,但在这小小的荆门之地,却仿若拥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滔天权势。
尤其自去年宋墨立下赫赫军功后,皇帝苦于无从嘉奖,干脆赐予了宋婳郡王级别的俸禄,并且特旨永不降俸,勋贵之家封个郡主、县主并不稀奇,可真要论到享受郡王级的待遇,且世世代代不受削减,那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了,这份殊荣,不仅彰显了皇恩浩荡,更让宋墨和宋婳的地位稳如泰山,在这偏远小城中,无人敢轻易冒犯半分。
明夫人“郡主娘娘恕罪,这是家中庶子庶女不知奶娘,如何看管的,竟让他们走了出来,还冲撞了郡主娘娘”
白桃立马上前两步将李嬷嬷小心的搀扶起来,李嬷嬷本来就上了年纪,这腰本就不好使,如今被这一推,自是哎呦哎呦的喊着,但想着不能给自家郡主丢了面子,又咬了咬牙,将疼痛通通吞回了肚子里。
那两个小孩也立马被吓得跪倒在地,可大的却一直眼咕噜四处转。
宋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首先,这是她初次参加荆门的宴会,绝不能表现得太过莽撞;其次,那两人不过是稚嫩的孩童,即便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也大抵会被大人以“孩子尚小,不懂规矩”为由轻轻带过。
而她,绝对不能揪住这个把柄不放。
宋婳“既如此,那还请夫人为我家嬷嬷请个大夫,我们夫妻二人初次来荆门,着实不知这有名的大夫是哪些”
明夫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