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持富察贵人

入了夜的紫禁城便显得格外不同，窄窄的宫道像是随时要坍压过来似的，叫人沉闷地喘不过来气。

花盆底磕在石砖上的声响经过空荡荡宫道回荡再由风吹进耳里，格外空灵，加人忍不住汗毛直竖。

安陵容静静走在其间，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这座巨大牢笼的一部分，无法逃开的那一部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脑中十分混乱。一时觉得这些事改变了许多，一时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变化。恍恍惚惚回到延禧宫，她抬头看了眼上面朱红描金的牌匾，眼中是一丝厌倦。

好像兜兜转转，总会回到这里。

紫禁城的一日来得早，天光未亮，宫人们便已经起来做事。宝娟早早梳洗好，悄声与守夜的桂枝换班。桂枝见着她后悄声交流情况，“小主卯时才睡下，昨晚上也是独自坐了许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宝娟点点头，让桂枝下去休息，自己守在门外。本以为要一会儿小主才会醒，没想到片刻之后便听到小主唤人的声音。

“小主，不如多睡一会儿吧，今日宫中事多，皇后娘娘那边儿忙不过来，吩咐不用请安了。”

她睡的太晚，又起得早，外边天色刚亮。

“罢了，心里烦闷，睡不着。”许是没睡够时辰，她只觉脑袋突突地跳，心里也很是不快。

想起这后宫的一潭浑水就头疼，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今日不必请安，宫中也正乱着。安陵容索性让宝娟去歇着，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殿中，看似出神，实则在重新回想昨天的混乱场面。

菀嫔失子这件事，绝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如今华贵妃因此事被降为年妃，菀嫔陷入失子之痛缓不过来，二人两败俱伤；唯有皇后从中得利。只是如今所有人都被她的端庄贤惠蒙蔽，即便是皇上也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死有她的一手。

与前世不同，这一世她提醒了菀嫔太医有问题，菀嫔不是大意的人，一定会小心查探。

但温实初毕竟不在身边，卫临还未出现，章太医又是太医院院首，这种事怕是早就不知做过多少次，轻车熟路，菀嫔查不出来也正常。

但既然菀嫔有所防范却仍然中招，那是否说明除了章太医，皇后还在旁的地方下了手？

内务府的总管也是皇后的人……

若是问题真出自内务府，那需要排查的范围便更大了。宫中上下各种环节都有内务府的参与，经手无数人，更何况如今事成，皇后必然会进行收尾，消灭证据。

总而言之一句话，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皇后在其中有从中作梗，这个谋害菀嫔的大锅也只能由年妃背着了。何况她也不算冤枉，若不是她偏激，非要找菀嫔麻烦，她本不必为皇后挡这次枪的。

年妃如今虽然成了年妃，但还没彻底熟。看皇上的处置便知道，他对于年妃是格外宽容了。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年家，几分是因为情分，只有皇上自己清楚。年家如今还未倒下，年妃便不会有事。

安陵容细细算了算时日，叹了口气。还早着呢！

再大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过去，唯有真正尽力了痛苦的当事人才迟迟走不出去。菀嫔小产后一直闭门不出，日日以泪洗面。后来即使出来走动了，也是神情恹恹提不起精神来，还与皇上生了嫌隙，二人都拧巴着，较着劲。

这种较劲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甚至连淳常在都瞧出来了。

今日是皇后特意筹办的宴会，后宫除了年妃大半到场。

安陵容这世倒是能安安稳稳地坐着看歌舞，但要她说啊，还得是皇上与菀嫔的这出好戏更有趣味。

富察贵人率先站起向皇上敬酒。

其实她禁足的时间还未到，但皇后有意帮她，向皇上特意求了情，皇上自然给了皇后面子，让富察贵人得以解了禁足。这次禁足可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出来后她感念皇后的帮忙，对皇后更为忠诚。

这次的宴会，皇后也是抱着让她得宠的心态来办的，甚至可以说今日在坐诸位皆是她的陪衬。她志得意满，自然高兴，一直都笑吟吟的，席间还不免暗戳戳地乜了菀嫔几眼，想来是还有些记仇呢！

而真正与她有过节的安陵容，与她对上视线的时候，富察贵人便立刻像被火烧着了似的，收回目光老实地低下头来。

看来禁足这段时间，富察贵人的脑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知道谁才是最不该招惹的那个。回去得给宫中上下多赏些月钱。

安陵容素手端起酒杯细细啜饮，只觉今日不光天色好，连这宴饮的美酒也格外香甜。

皇上自喝了富察贵人的酒后，便轮番被众人劝酒，到了欣常在这里推说自己喝不动了，欣常在哪肯，快人快语道：“这便是皇上偏心了，您都喝了富察贵人的酒，却不喝臣妾的。”

“不是朕偏心，富察贵人失子许久都未曾见朕了，如今她心结疏解，朕也替她高兴。这个酒朕是不能不喝。”

安陵容用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眼神巡睃着瞧见众人俱是了然于心的反应。皇上这话就差点明是说给菀嫔听的了。皇上要是真关心富察贵人，当日富察贵人小产后怎么会不去看她，还在得知富察贵人私下咒骂菀嫔时罚她禁足这么久。如今在这儿说起这话来，皇上自己也不害臊。

眼瞧着菀嫔还是木头桩子一般，冷冷端坐着，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皇上什么感觉不知道，皇后倒是高兴了。她今日办这出宴会，为的就是扶持自己的人上位争宠，菀嫔若是真服软与皇上重归于好了，她倒要不高兴了。

酒过三巡，皇后温声道：“皇上上回说不愿劳师动众选秀臣妾便在宫女里边，选了几个姿色清丽的，皇上看看有否可意之人选？”

皇上神色淡淡，“朕明白皇后大度，可朕没有这个心情。”

“臣妾知道皇上心情烦闷，若是姐姐还在，她弹起古筝时最是动人，想来也能以乐声抚平皇上烦忧。”

皇后提及纯元皇后，皇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菀嫔的位置，甚至有些出神。

见状，皇后终于暴露其真正目的，看向富察贵人道：“宫中会古筝的不多，富察贵人这些日子不能侍寝，便在宫中安心学习，她弹得一首《出水莲》臣妾听过，甚是不错。皇上不如也听听看？”

生怕皇上就要拒绝，富察贵人能得到这个机会不容易，这些日子的练习便是为了借机重获恩宠，她决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是以，不等皇上说什么，她已经率先站起身，难得自谦。

“臣妾这些微末伎俩，哪儿敢和纯元皇后相提并论，但臣妾愿意以此曲，博皇上一笑。”

刚刚已经回绝了皇后一次，皇上不好再驳皇后的面子。更何况他心中也想借着富察贵人点醒菀嫔，所以此时便不再推诿，应了下来。

早有准备的宫人将古筝抬了上来，富察贵人坐下，早已演练过千百回的娴熟技巧展露在皇上眼前，她背后是开得正盛的一池荷花，与这曲出水莲相得益彰。皇上本是为了给皇后面子做做样子，但如今听着听着竟也有些入神，享受地闭上眼。

皇后瞧着皇上这样，心中安定，知道自己成了。寻常的丝竹管弦皇上早都听腻了，若只是技巧的高超不足为奇，所以皇后特意想了法子，指导富察贵人改变了一些演奏的小习惯。而这些小习惯，都是纯元皇后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