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宫中点起烛火来。在昏黄的烛火下,众人的脸都笼上了柔和的光,瞧着温和又无害。但这世间事便是如此巧妙,看似无害的东西,反倒是越会夺人性命。
“六阿哥弘曕给皇上请安。”
“刺一滴血。”皇上冷冷吩咐。
熹贵妃跪下,“皇上,您这一动手,即便认定弘曕是皇上亲生,来日里也会被世人诟病,他是被皇上疑心过血统的孩子,将来……将来如何让弘曕立足?”
“你先坐。”
但熹贵妃话还没说完,她今日在这景仁宫受了这么久的气,最终的目的终于要达到了。
“皇上,臣妾自回宫以来便屡屡遭人暗算,这您是知道的。不瞒皇上,臣妾如今在宫中竟是无一人敢全权交付信任……”熹贵妃说着,眼神看向了上首的皇后,毫不遮掩,甚至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皇上也明白她意思,问:“那你想如何?”
“臣妾想,既然是这样的大事,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不若叫皇上身边的人再多备碗水,一齐验看,也更万全些……”
皇后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看着熹贵妃此时故作柔弱可怜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人拉出去砍了。她的手脚已经做下了,此时若是真的再准备一碗水,那她做的手脚岂不是立刻便暴露了!
情况危机,皇后立刻便要反对,但皇上却已经率先点头了。
“好。”
皇上一吩咐,下边的人立刻去准备。
此时惊慌失措的便换成了皇后了。
熹贵妃用丝帕擦拭脸上的泪光,眼神轻轻扫过皇后,被皇后阴狠的目光看着眼中却是克制不住的笑意一闪而逝。
皇后深吸口气。她此时已经可以确定,熹贵妃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消息,怎么会知道这水有问题的,是有人告发?
眼看着又一碗清水被小厦子端上来,两碗水被并排放在了一起。
皇后眼睁睁看着,一时竟想不出法子阻止。
在皇上的示意下,苏培盛将六阿哥的血分别滴进两碗水里,温太医也很快照做。
皇上站起身,眼神紧紧盯着那两碗水,殿中所有人的眼神都汇聚在那两碗水上。唯有皇后,她心知这次自己是栽了,还有知道内幕的祺贵人,二人目光对上,祺贵人眼中充满了慌乱和无助。皇后眼神却渐渐冷下来,眼神示意向那两碗水,祺贵人眼中闪过挣扎,但最终还是沉寂下来。
此时那碗中的水也渐渐显露出了迹象。
“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水怎么会是这样呢?”
殿中响起众人的惊呼,敬妃率先看向皇后,惊讶道:“这……二人的血都是咱们亲眼瞧着滴进去的,怎么会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呢?难不成……这器皿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都看得见,皇后先准备好的那碗水中二人的血是相融的,小厦子准备的那碗水却是不相融的。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藏着不少说法呢,端妃几乎可以断定皇后准备的那碗水是有问题的了,是以此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好在熹贵妃多留了心眼儿,否则今日岂不是要酿成大祸了?”欣贵人赶紧跟上。
温太医此时终于安下心,上前检查过后说:“右边这碗水有酸涩的味道,是加了白矾的缘故。”
“皇上,医书古籍上有注,若以白矾置入水中,虽非亲生父子也可以相融,若以清油置于水中,虽为亲生父子,也不可以相融。”
“右边这碗水,是皇后娘娘准备的吧?”安陵容缓缓开口,假意开脱道:“许是娘娘身边的宫人准备时不小心沾染上白矾了吧,毕竟这样偏门的法子寻常人怎么会知道呢?”
皇上上前几步仔细看过,回首走上上首重新坐下,他看见皇后的面上是惶然和无措,仿佛毫不知情。
皇后此时也是蹙着眉,委屈道:“臣妾准备的水绝没有问题。”
皇上看着皇后,眼神冷漠:“朕记得你颇通医术。”
“臣妾若用此招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岂非太过冒险。臣妾没那么愚蠢。”皇后仍然坚持,这理由也算是说得通。
但沉寂半天的众人终于找到了机会,此时岂会让皇后轻飘飘地洗脱嫌疑。
敬妃即刻反驳:“皇上,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招虽险,胜算却大,一旦得逞,所有人都会认定六阿哥是温太医的儿子,还有谁会再验呢!”
皇后神情哀戚,跪下扯住皇上的衣摆,打起感情牌。“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明鉴,臣妾贵为皇后,何必还要出此下策,陷害熹贵妃?”
端妃却在此时看似疑问道:“是啊,您已经是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身为中宫皇后谋害一个贵妃,她所求为何?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单纯为了快乐。
凡事必有因,且看今日被牵扯进来的,除了熹贵妃还有六阿哥弘曕;六阿哥得皇上看重是众人皆知的事,倘若今日六阿哥被证实并非皇上亲生,首当其冲便会威胁到六阿哥正统皇家血脉的地位,即便活下来也无缘继承大统。而皇后膝下,却有齐妃生下的三阿哥……这其中的种种因由不免叫人深想。
眼见局面似乎有僵持的样子,熹贵妃也不甘示弱打起感情牌。
“皇上,若非臣妾今日留了心眼,即便认定弘曕是皇上亲生,也会因冤被杀。”
她泪眼涟涟,转而看向皇后,期期艾艾道:“臣妾一向敬您为皇后,处处礼敬有加,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后,竟要遭此灭顶之灾!”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后确实没什么话可说。祺贵人便在此时缓过了神,指着熹贵妃道:“皇上,是熹贵妃!她早有预谋!否则她刚刚为何突然要多备一碗水呢?且刚刚温太医自己亲口说的,若置清油于水中,亲生父子也无法相融!他与熹贵妃一直关系好,怎知今日不是这二人一唱一和布下此局呢!”
这话说的。
小厦子即刻站出来,喊冤道:“皇上,奴才是专门去取得器皿和清水,一路上都有景仁宫的宫女太监瞧着的。”
小厦子跟着苏培盛学了这么久,也不是吃干饭的,做事谨慎;何况这是事关皇家血脉的大事,他提起十二万分的心神注意着,一路上不止一双眼睛看着,这份细心这不就用上了。
但这事的确事关重大,是以殿中那两碗结果截然不同的水便被撤了下去,由苏培盛亲自去准备了一碗清水来,再验了第二次。
这次毫无意外,两滴血滴进碗里,清清楚楚地未曾相融。
熹贵妃心彻底安定下来,泪眼望向上首的皇上,带着几分委屈道:“皇上验过,疑心尽可消了吧。”
不止熹贵妃心中安定下来,皇上心中也是彻底安心。孩子的确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熹贵妃也是无辜的。他心中怒气散去,再对上熹贵妃那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主动伸出手去亲自将人扶起。
“嬛嬛,朕错怪你了。朕不再有疑心。”
“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
安陵容手撑着脸,眼前对望的二人身影与前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但相较于前世的厌烦和恨意,此时她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好笑。
高高在上掌控所有人生死的皇上,也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此时昏黄的烛火照着,那张威严的面孔上却是掩不住的苍老疲态;或许她也该给皇上些好东西提提精神了。
唇边勾起抹恶劣的笑,安陵容的心思已然飞到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