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晕厥

韩相公退朝后请见官家，婉言试探赵宗全是否真有认回濮安懿王的念头。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殿内龙涎香袅袅，韩相公垂首而立。

赵宗全有所察觉，反过来试探韩相公的立场。他指尖轻叩龙案，发出沉闷的声响：“爱卿以为，为人子者，当如何尽孝？”

这话问得巧妙，既是在问礼法，也是在探韩相公的态度。

韩相公含糊其辞，隐晦暗示赵宗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斟酌着词句：“陛下以仁孝治天下，然礼不可废。先帝既已过继陛下为嗣，则...”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然明了。新君继位不久，各处便有水灾，御史台更是连着弹劾了圣人和国舅，连玉玺都还掌在太后手中，这个时候实在不宜生事。

赵宗全沉默片刻，只说：“朕知道了。”他目光转向殿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既没表明态度，也没否认韩相公的劝谏。

韩相公退去后，赵宗全望着侍立一旁的赵景翊，久久无言。

殿内一时静谧，只听得更漏滴答作响。

赵景翊一揖到底：“大娘娘待儿子亲厚，但儿子永远是父亲的儿子。”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阳光照在他紫袍玉带上，衬得他愈发挺拔如松。

赵宗全紧皱的眉心散开，叹道：“此事难为，父亲不欲将你牵扯其中。”

他起身走到赵景翊身前，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这个动作带着几分亲昵，也透着几分无奈。

他心里的打算是先将长子立为太子，只要翊儿的储君名分定下，哪怕他不做这个官家，至少翊儿的前程已经稳了。

大娘娘看着翊儿身上曹家的血脉，也不会多加为难翊儿。

只是沈从兴实在可恼，一番话勾起朝臣的顾虑，让翊儿的储位迟迟无法落定。

赵宗全想起朝堂上那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官家，安庆殿来报，琅琊王妃气怒晕厥，医官诊出王妃有孕，已一个半月了！”

宦官刚说到“气怒晕厥”，赵景翊拔腿就走。紫袍翻飞，转眼就消失在殿门外，连告退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留下赵宗全听全了回禀，怔愣道：“墨兰有孕了？”他先是一喜，随即又蹙起眉头：“今日不是王妃的家人入宫相会吗，王妃怎么会气晕了？小皇孙可还安稳？”

宦官小心翼翼回禀道：“今日入宫的是王妃的生母王氏和庶母小娘林氏，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人刚出宫王妃就晕了。安庆殿传唤了医官，因着官家特意吩咐，一切紧着安庆殿，奴婢们多留意了几分，这才知晓。”

赵宗全问不出什么，不免焦急。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心亲自去看望，又觉不太妥当，想了想把刘贵妃派遣过去，要她细细看过琅琊王妃的情况，回来一一告诉他。

至于皇后，已经完全被他忽视。

自沈从兴被贬后，赵宗全对沈从英越发冷淡，连初一十五的例行问安都免了。

赵景翊健步如飞，很快就从福宁殿赶回了安庆殿。秋日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记挂着墨兰的安危。

清安庆殿是赵宗全给先帝做嗣子时居住的宫殿，殿宇不大，也不算富丽，住着琅琊王夫妻两个，倒也十分温馨。殿前两株桂花开得正盛，香气馥郁，赵景翊却无心欣赏。

赵景翊大步进了内殿，便见一群人围在床榻边，墨兰闭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他上前将墨兰的手握在掌心，感受到温热柔软的触感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赵景翊的目光在诸人身上逡巡，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没有训斥，连高声说话都不曾，但这么几个字，却让众人心头一凉。

庞安常寻摸了几个学医的好苗子，邀张小娘子出宫去看，他想着只是一日也没什么不可，加上墨儿要会亲，便答允了。结果张小娘子一走，墨儿就出了事。

墨兰食指微屈，在他掌心勾画两下。赵景翊一怔，瞧着她合眼恬淡的睡颜，心中的慌乱变为气闷。他这才注意到墨兰睫毛轻颤，分明是醒来在装睡。

“贵妃娘娘来了。”宫娥通报一声，刘贵妃就匆匆走了进来。

“王妃如何了，还未曾醒吗？”刘贵妃年约三十，穿着杏黄色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金凤钗，显得端庄大方。

赵景翊站起身，将墨兰半遮住，对着她拱手一礼：“还未醒来。劳贵妃探望，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他声音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刘贵妃道：“也是官家忧心王妃和小皇孙，特意遣我过来瞧瞧。”她看得懂眼色，并没有硬往琅琊王妃床边凑，意思意思望了一眼，便走到一边细问起医官脉案。

安庆殿的两名女官都说王妃是气晕的，医官也不能硬说不是。

他按着急怒攻心下了诊断，又仔细探查了王妃腹中胎儿的情况，贵妃垂问，他便详尽地说了出来。

刘贵妃松了口气，带笑道：“那王妃什么时候能醒，小皇孙需不需要开些太平方补养？”

“王妃无恙，胎儿月份尚浅，但胎息强劲，应当也无事。是药三毒，还是不吃更好。”

刘贵妃点头，知道官家必定心急，也不多待，扭脸就告辞回了福宁殿。

这个孩子终于来了，还来得很是时候！

“你去吧，辛苦你走这一趟，明日朕再去看你和永儿。”

赵宗全摆手让刘贵妃退下，摊开早就写好的立储诏书，轻轻摩挲几遍，带着它前往曹太后宫里请印。

翊儿的前程定下，他才能放开手脚，为自己争上一争。

赵宗全长舒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转机。有了子嗣，翊儿的储位，也该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