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跟着鲁国公一家行入福宁殿时，殿中除了卧榻上满面病容的官家，便只有已改名“赵霖”的太子殿下赵景翊。
连个侍奉的奴婢都没有。这显然是赵家内部的一次会面。这令顾廷烨心底蓦然升起一阵奇异的紧张感，还夹杂着一缕喜悦。
“策英来啦。”
赵宗全朝他们招手，膝上半盖的锦被上放着一条犀带，像是方才在信手把玩。
那犀带做工精细，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赵策英眼风扫过，低头恭谨行礼。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靛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方青玉佩，衬得他愈发挺拔。只是站在太子赵景翊身旁，仍显得逊色几分。
“雪安过来给朕瞧瞧。”
雪安是赵策英嫡长女，赵宗全目前仅有的孙辈。
尚氏上前一步，将女儿凑近御榻。
这孩子生在变乱之中，又跟着车马劳顿一路从禹州赶进汴京，虽然被尚氏精心调养了一年多，看着还是比同龄的孩子更瘦小，话也不怎么会说。
赵宗全细瞧她眉眼，笑道：“像母亲多些。这样也好，若是随了爹，只怕长大了要哭的。”
他说着，目光在赵策英黑瘦的面容上一扫而过。
赵策英生得黑，面目虽不丑陋，站在丰神俊朗的长兄面前，还是相形见绌。
尚氏也很庆幸女儿不像赵策英，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诉之于口。她婉言应承几句，便借口要向大娘娘和圣人请安，抱着女儿退了出去。
二儿媳一贯这样聪慧懂眼色，若非墨兰珠玉在前，他会多倚重她两分。赵宗全心中感慨，握着犀带摩挲两下，看向顾廷烨。
“昔日相救之恩，朕和鲁国公都未曾忘记。先前顾忌你父孝在身，这才一直未有赏赐，如今你除了孝，朕将你叫来，就是要问问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啊？”
听见“父孝”二字，顾廷烨便觉自后脊处升腾起一阵酥麻，像电蛇在肌肤上游弋而过。
虽然早就猜测过新皇论功行赏时单单遗漏下他，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但如今亲耳听见赵宗全说出来，他身上的汗毛还是悄然竖了起来。
“臣不敢言功。”
顾廷烨长揖到底，心里知道这既是机遇，也会是难关。
他悄悄抬眼打量殿内陈设，只见龙榻旁的案几上摆着一盏青瓷茶盏，茶汤已凉，却无人更换。殿角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给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欸，有功必赏，你又何必推辞？”
赵宗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顾廷烨暗觑他神情，见他当真是要赏的样子，便刻意露出两分浑气，笑道：“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讨些什么赏，官家这犀角带极好，臣厚颜......”
“仲怀！”
赵策英出声制止：“这是濮安懿王生前佩戴过的。”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没料到顾廷烨会如此大胆。
濮安懿王逝世，作为他的儿子，赵宗全也分得了一些遗物。他见服侍过亡父的旧仆待棺椁入土后就要遣去，便将分得的财物倾数分给了他们，只留下一条金带和一条犀带，以作缅怀。其中那条金带被宗室之中的人借去，还来时却送回一条铜带，赵宗全无力追讨，便只剩下这一条犀带了。
顾廷烨愕然，慌忙告罪。
这犀带华贵精美，以他的眼光看，作价约莫三十万。他只以为这是官家之物，佯装莽撞开口来讨，也是想表明自己的亲近之意。
救驾之功岂是区区一条三十万的犀带可抵？不论官家允或不允，至少都缓和了气氛。
结果竟这么不凑巧，这条犀带竟然是官家生父濮安懿王之物！顾廷烨额上渗出细汗，心中暗骂自己冒失。
他偷眼去看太子赵景翊，只见对方神色淡然，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
“不知者不罪。”赵宗全摆手，面上露出几分哀思。他轻轻抚摸着犀带上的纹路，仿佛在回忆什么。
顾廷烨的心跳了跳。他敏锐地捕捉到官家情绪的变化，试探着道：“官家睹物......是在思亲么？”
法理上官家已是先帝子息，可法理也不外乎人情。生身之恩，岂是轻易可忘的？官家这是病中脆弱，想念起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赵景翊眉头微蹙，沉声道：“慎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