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被粗使婆子用软褥抬出花厅后,厅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
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椅被重新归位,地上那层薄毯却仍未撤去,仿佛无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顾廷烨挺拔的身姿立在厅中,玄色劲装上的尘土尚未拍净,与这雕梁画栋的华贵厅堂显得格格不入。
他目光低垂,刻意避开主位上那位始终噙着慈悲笑意的太夫人,周身却绷着一股不愿低头的倔强。
小秦氏安然端坐,指尖慢条斯理地捻着一串光滑的佛珠,仿佛方才那场决定一个女子命运的谈话,于她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消遣。
她眼风淡淡扫过下方明显局促却强自镇定的继子,心底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和。
顾廷烨确实不敢擅自离去。眼前这位虽非生母,却仍是名正言顺的宁远侯府太夫人,掌管着后宅诰命往来。
更紧要的是,她方才轻飘飘提起的“太子妃”与“盛家”,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系着他此刻最敏感的心事。
盛墨兰已贵为太子妃,若真在御前言语几句……他想起官家近来对禹州旧部的冷落,后背不禁漫上一层寒意。
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终究是顾廷烨先沉不住气,硬邦邦地开口,试图找回一丝主导:“母亲,明兰……她既有了我的骨肉,我自会安置妥当,不劳侯府长辈再费心照料!”他刻意将“我的骨肉”咬得重些,仿佛这是他能握住的唯一筹码。
小秦氏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又异想天天的孩子。
“二郎啊,”她声音柔缓,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顾廷烨的心上,“你怕是会错意了。太子妃娘娘早已有言在先,盛家六姑娘,从今往后与盛氏一门再无瓜葛。盛纮盛大人办事更是利落,连宗谱名姓都一并改了。如今啊,可没有什么盛明兰了……”
她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顾廷烨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与慌乱,才慢悠悠地接下去:“她如今随她那早逝的生母卫小娘姓卫,名唤‘明珠’。卫—明—珠。”
她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名字刻进顾廷烨脑子里,“你记牢了。这位明珠姑娘,往后唯一的身份,便是你的妾室。与盛家,与东宫,可是半分干系都攀不上了。”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顾廷烨心中那点借机攀附的隐秘心思。
他脸色白了又青,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原来盛家做得如此决绝,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被掐断了!
若此刻明兰(或许该称卫明珠)在此,听到这番“推心置腹”的点拨,以她的心性,或许会感到刺骨的羞辱与绝望,但也绝不会就此认命。
她大抵会在心底冷笑,将今日之辱狠狠记下。她会想,只要留在侯府,只要顺利生下儿子,只要她站稳脚跟,今日轻视她、舍弃她的人,来日她必会一一讨还!顾廷烨的薄情,小秦氏的笑里藏刀,盛家的无情……这一切,都会成为她野心的燃料。
小秦氏悠然品了一口新沏的香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精明算计。
她成功掐断了顾廷烨可能的外援,又将一个身份尴尬、注定会怨恨沸腾的卫明珠塞回了顾廷烨后院。
这枚棋子,用来搅乱顾廷烨的阵脚,再合适不过。
而顾廷烨僵立在原地,方才赶回来时的急切与隐隐的期待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现实戳破野心的难堪和对未来更深的迷茫。
卫明珠……一个无依无靠、甚至背负着原罪名字的妾室,还能给他带来什么?
厅外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心思各异的侯府花厅。每个人的算盘都打得响亮,却不知命运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
感谢“莀宸辰”送的五百朵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