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居殿内,墨兰慵懒地倚在窗边,望着院墙外悄然探出的枝丫。新发的嫩芽簇拥成团,在春光下泛着莹润的翠色,宛如碧玉雕成。
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忽而勾起她在泉州时的一段记忆——那场临水而设的流水席,曲水流觞间宾客谈笑风生,还有那碗冰镇酥酪上点缀的酥奈花与樱桃煎,清甜滋味仿佛仍在舌尖萦绕。
微风拂过,携来一缕诱人香气。墨兰轻轻嗅了嗅,似是卤制鸡爪的咸香。抬眼便见赵景翊坐在不远处,正执银箸仔细剔着鸡骨。
他动作优雅,指尖轻巧地拨开酥烂的皮肉,将剔好的肉块盛入一只釉色温润的玉碟中。
那碟子胎薄如纸,釉面流转着天青色的云纹,竟是汝窑的珍品,如今却被他拿来盛这寻常小食。
亭台外有乐姬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洒扫婢女与奉茶宫人步履轻盈地穿梭于廊庑间,衣袂翩跹,竟与琴声构成一幅生动的宫廷行乐图。而赵景翊全然不受影响,只专注着手里的动作,眉宇间凝着难得的闲适。
墨兰瞧着有趣,趁他尚未剔完,便伸手拈起碟中肉块送入口中。
肉质酥烂入味,卤香漫溢唇齿。赵景翊抬眼见碟已空,不由失笑,眼底漾开纵容的柔波。
平日朝堂上威仪天成的太子殿下,此刻竟拿眼前这贪嘴的女子毫无办法。
他取过锦帕为她拭去唇角碎屑,温声道:“今日见你膳用得少,特意让人备了席小食。”执起琉璃盏斟上梅子饮,又道:“汴京至味固然在宫闱,但若你喜欢,明日可再召泉州厨入宫,专做那道樱桃煎。”
墨兰却望向殿中长案——其上已摆开十数道玲珑碟盏:蜜炙鹌子、蟹酿橙、莲房鱼包……皆是耗费工夫的精细菜式。她轻轻拉住赵景翊的衣袖:“殿下可知,一只乳羊需费百斤草料?这些佳肴若吃不完,够寻常百姓家半月嚼用。”她指尖掠过盛着金丝燕窝的琉璃碗,叹道:“天灾频仍,边关亦不太平,这般铺张到底不妥。”
赵景翊反手握住她,指腹摩挲着腕间玉镯。
他何尝不知她话中深意?自登储位以来,他力推节俭,裁减宫中用度,连曹太后宫中的冰例都削了三成。
今日这席面,实则是尚食局揣摩,刻意逢迎。
“墨儿说得是。”他颔首,当即召来内侍,“将这些未动过的膳食分赐各宫,往后除年节外,禁制流水席。另传孤令:光禄寺采买皆循时价,若有强征民物者,以贪墨论处。”
暮色渐染朱甍,琴声已歇。
赵景翊执起墨兰的手走向庭院,石榴树下已摆好简朴膳桌,仅置四菜一汤。他亲自为她舀了一勺莼菜羹,轻笑:“如此可合太子妃省俭之德?”
墨兰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间俱是了然。他哪里是真要奢靡?不过借一场浮华宴席,等她来唱这出勤俭戏码。这出戏唱给朝堂看,唱给天下看——东宫夫妇,从来知道什么是分寸。
宫灯次第亮起,将相依的身影投在白玉阶上。清风拂过,带来远处市井的喧哗声。
在这富贵已极的深宫里,两人分食一碗青粳粥,倒比方才那桌珍馐更滋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