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翊沉吟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他自幼和父亲在禹州遭受白眼,如今被立为储君,深知一言一行皆关乎国体,平日里用度虽不缺,却从不敢奢靡无度。今日这桌席面,确实逾矩了。
然而目光触及墨兰含笑的双眸时,心头又软了下来。若是为她,便是破例些许又何妨?这念头刚起便被压下——他是大宋储君,天下万民的表率,岂能因私情而废公义?
“墨儿真乃慈心之人。”他执起她的手,指腹轻抚过腕间温润的玉镯,“日后宫中用度,确该再俭省些。”
说罢亲自执筷,将剔好的鸡腩肉夹至她碗中:“尝尝这个,尚食局新琢磨的做法,用蜂蜜与香叶煨了整宿。”
墨兰就着他筷子尝了,果然酥烂入味。两人这般分食,倒比方才珍馐满桌时更显亲密。
“明日宫中设宴,邀了各府诰命。”赵景翊忽道,“墨儿若觉无趣,可召张侍郎夫人、李尚书千金作陪。余老太师家的孙女、平宁郡主也都递了帖子。”他顿了顿,“顾家那位新妇也会来,虽出身不高,到底占着侯府名分。”
墨兰执汤匙的手微微一顿。赵景翊见状又道:“英国公独女张氏也会赴宴。满汴京都知道,英国公府是武将之首,张家娘子更是嫡出的明珠,比齐国公府的门楣还高出不少。”
“臣妾省得。”墨兰垂眸轻笑,掩去眼底波澜。
她怎会不记得张桂芬?前世这位英国公独女与明兰交好,没少给她脸色看。那时她挤破头想跻身高门,换来的却是贵女们“庶女攀附”的讥讽。
可这一世不同了。
她及早筹谋,在张桂芬困于沈家妾室风波时施以援手,又借太医为她调理身子。如今张桂芬视她为知己,英国公府更成了东宫在军中的一大助力。
次日清晨,清居殿前车马如流。
命妇们梳着高髻,穿着诰命服制,由宫人引着缓步而来。
张桂芬从翠盖珠缨八宝车上下来,一身月华锦裁成的宫装,领口缀着东珠,通身气度华贵不凡。见墨兰立在阶前相迎,她展颜一笑,正要上前叙话,忽听身后传来细碎议论。
“听说太子妃娘娘在闺中时,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嫡女?”穿着遍地织金褙子的妇人以扇掩面,声音恰能飘进周遭人耳中,“真真是一朝飞上枝头……”
旁侧穿着湖蓝缂丝袄的夫人急忙扯她袖子:“姐姐慎言!天家之事岂容妄议?”话虽如此,眼底却藏着同样的轻蔑。
这些勋贵夫人面上恭敬,私下谁没嚼过舌根?五品京官之女竟跃居太子正妃,对她们这些世代簪缨之家而言,简直是挪揄的谈资。
张桂芬脚步一顿,冷眼扫过那几人。
她们立即噤声,换上殷勤笑意——英国公府的权势,谁都不敢轻易得罪。
墨兰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待张桂芬走近,亲自执了她的手:“姐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把满园牡丹都比下去了。”
“娘娘说笑了。”张桂芬顺势扶住她手臂,声音清亮得足够众人听清,“家父常念叨,说娘娘仁德堪为天下女子表率。昨日还命我带了西北新贡的雪莲来,给娘娘补身子。”
这话明着捧墨兰,暗里却在敲打众人:英国公府认定的太子妃,岂容他人置喙?
命妇们交换着眼色,纷纷堆笑附和。方才说闲话的两人更是面色发白,再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