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赵景翊苍白的面色映照得忽明忽暗。方才那声突兀的碎裂声响犹在耳畔,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绷。
墨兰倚在他身侧,指尖微微发凉,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惧:“今日是刺杀?那明日呢?总这样提心吊胆地防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心跳得急促,面上却维持着惯有的柔婉姿态。方才那番话,是她深思熟虑后的一场豪赌。赌的是他对自己的信任,赌的是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若赢,她便不再是依附于他的莬丝花,而将成为他棋局中不可或缺的一子;若输……她不敢深想。
她觑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趁机再进一步,嗓音压得低而轻软,仿佛只是在为夫君的安危焦心不已:“殿下您想,这深更半夜的,若是真有刺客潜入,反倒被桓王的人抢先拿住……那这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岂不是由着他们一张嘴说?”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后怕,指尖轻轻揪住他的衣袖:“到时候,脏水往您身上一泼,您便是浑身是口,只怕也难辩清白呀!”
一旁的缙云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他万没想到,这位素日里看起来娇柔温婉的太子妃,竟能一针见血地点破此刻最凶险的关窍,言语间的敏锐与胆识,丝毫不逊于殿下身边的任何一位谋士。
赵景翊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墨兰知道,火候已到。
她抛出那石破天惊的核心之策,语气却依旧天真,仿佛只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游戏:“可若是……若是我们自己先‘抓’到了刺客呢?”
她微微仰起脸,烛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落下细碎的光点,带着一种不谙世事般的纯粹:“那主动权,不就回到我们手中了吗?”
“我们说他是谁派来的,他就是谁派来的。我们说他想做什么,他就是想做什么!”
殿内静得能听到烛芯噼啪的轻响。
赵景翊的目光终于彻底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
眼前的女子云鬓微乱,颊边还残留着几分缱绻后的红晕,眼神却清亮锐利,直指人心。
她不仅看破了困局,更轻描淡写地指出了破局甚至反杀之道——将这谋逆的污水,原封不动地泼回去!
好一招祸水东引!
缙云已是瞠目结舌,看看自家殿下,又看看太子妃,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将这般狠辣精准的谋算与眼前娇柔的女子联系起来。
“可……可是娘娘,”他喉头干涩,忍不住磕绊着问出最实际的问题,“这……这刺客,我们去何处寻得?”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笨。”墨兰轻轻嗔了他一眼,那神态竟有几分娇憨。
她转而望向赵景翊,语气笃定,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殿下,方才窗外惊起夜枭、打碎花瓶的‘动静’,不就是现成的由头吗?”
她目光流转,落在那一片狼藉的碎瓷上,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刺客惊扰储君,东宫侍卫奋力追捕,格杀负隅顽抗之徒于宫墙之下——至于这刺客究竟是谁的人,身上又带着哪些‘证据’……”
她微微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赵景翊。
烛光下,赵景翊苍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彻骨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墨兰微凉的指尖。
“墨儿所言,”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甚是有理。”
他转向缙云,方才那片刻的虚弱仿佛从未存在过,眼神锐利如刀:“听见娘娘的吩咐了?去办。要快,要干净。至于该在他身上‘找出’些什么,不必孤再教你了吧?”
缙云一个激灵,瞬间收敛所有心神,躬身肃然道:“是!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娘娘重托!”他行礼后迅速退下,身影无声地融入殿外的夜色之中。
殿门轻轻合拢,寝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相依的两人。
赵景翊指腹摩挲着墨兰的手背,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柔美的皮囊,看清内里那颗七窍玲珑心。
墨兰任由他打量着,眼睫微垂,温顺地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墨儿只是不愿见殿下受人构陷,一时情急,胡言乱语罢了……若是说错了,殿下莫怪。”
赵景翊低笑一声,手臂揽住她的肩,将人拥入怀中。
“胡言乱语?”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发,“墨儿这一番‘胡言乱语,胜过万千谋士。’孤,甚慰。”
窗外,更深露重。
棋局之上,执子者已然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