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子微微发颤,仰起的面庞上泪痕交错,更显楚楚可怜。
她一边抽泣,一边将自己与赵景翊方才商议好的说辞,用一种惊魂未定、语无伦次的方式断断续续道出。
“儿媳……儿媳夜里觉得口渴,想起身倒水,却瞥见一个黑影……那黑影拿着明晃晃的刀,直朝着殿下扑过去……”她声音哽咽,带着后怕的颤音,“儿媳吓坏了,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拦他,混乱中不知碰倒了什么,听见花瓶碎裂的声响……那贼人想必是被惊动了,这才慌忙逃走了……”
她举起那只仍在渗血、微微颤抖的右手,掌心狰狞的伤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儿媳没用,没能抓住他,还让他跑了……父皇,您一定要抓住那个歹人,他要害殿下啊!”她哭得梨花带雨,将一个救夫心切、勇敢却无力、事后惊惧不已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赵景翊在一旁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纸,全靠内侍搀扶才能勉强站立,一副受惊过度、孱弱不堪的模样。
赵宗全听完她的哭诉,沉默了片刻,威严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墨兰那张泪痕斑驳却难掩坚决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向赵景翊。
“翊儿,你可看清了那刺客的模样?”
赵景翊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气若游丝:“儿臣……儿臣当时已然歇下,骤然受惊,只瞥见一个黑影……什么都未曾看清……”他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
“我看见了!”
墨兰立刻接话,语气急切而肯定,仿佛抓住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儿媳看见了!”她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蒙着脸,但我与他拉扯时,看清了他右手腕内侧,有一个刺青!是一个……一个青黑色的蛇形图案!”
她仰着头,泪眼婆娑,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蛇形刺青”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墨兰敏锐地察觉到,侍立在赵宗全身侧的心腹大太监,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赵宗全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缩。
墨兰心中暗喜,此计已成大半!
西厂,乃是直属于皇帝、行事诡秘狠辣的爪牙,朝臣闻之色变。
而蛇形刺青,正是西厂核心番役用以标识身份的秘密记号之一。
她将这盆污水精准地泼过去,就是要将水彻底搅浑。
赵宗全或许会怀疑其他皇子,但他绝不能容忍的,是自己麾下最隐秘的刀,竟敢背着他,私自卷入皇子之间的倾轧,甚至伤及他属意的储君!
寝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得如同结冰。
赵宗全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墨兰身上,那深沉的审视几乎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
“传太医!”他忽然沉声下令。
墨兰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惊惧交加、强忍疼痛的模样。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跪地为墨兰仔细清洗、上药、包扎。
过程虽熟练,但药粉触及伤口时,墨兰还是疼得冷汗涔涔,低低抽气,却咬唇忍住,更显柔弱坚毅。
“回禀陛下,”太医包扎完毕,恭敬回话,“太子妃娘娘掌心乃利刃划伤,创口深可见肉,万幸未伤及筋骨,然失血不少,需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切忌沾水忧思。”
这番诊断,无疑完美印证了墨兰“与持刀刺客搏斗”的说辞。
赵宗全听完,面色愈发沉凝。
他看了一眼虚弱不堪的长子,又看了一眼手上裹着厚厚纱布、脸色苍白的儿媳,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意。
他亲自弯腰,虚扶了墨兰一把:“太子妃护驾有功,受惊了,快起来吧。好生歇着,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墨兰就着赵宗全的手勉强站起身,腿一软,险些又要倒下,被赵景翊及时伸手揽住。
两人依偎在一起,皆是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看上去无比登对又可怜。
赵宗全看着眼前这对劫后余生、相互扶持的小夫妻,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最终挥了挥手:“都退下吧,让太子和太子妃好生休息。加派一队禁军,严守东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众人齐声应道,屏息凝神地躬身退下。
殿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探究暂时隔绝。
寝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烛火跳跃的微响和彼此逐渐平复的呼吸声。
赵景翊依旧揽着墨兰,确认宫人尽数离去后,他周身的孱弱气息瞬间收敛,低头看向怀中人时,眼底哪还有半分惊慌失措,只剩下深沉的关切与激赏。
他执起墨兰包扎好的手,指尖极轻地避开伤处,小心翼翼地问道:“疼得厉害吗?”
墨兰靠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方才那番做戏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掌心阵阵钻心的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但她眼中却闪着光,一种携手共渡难关、默契无间的暖流在二人之间无声涌动。
“只要能帮到殿下,这点疼不算什么。”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赵景翊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墨儿,今日若无你……此局危矣。你是孤的福星,更是孤最珍贵的……盟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这不仅是对她智慧的肯定,更是将她放在了与自己并肩的位置上。
墨兰在他怀中闭上眼,唇角轻轻弯起。
她知道,经此一夜,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
她不再只是需要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太子妃,更是能与他并肩作战、共谋大事的伙伴。
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