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杀（六）

赵宗全回了福宁殿，面沉似水，宫人跪了一地，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踱步至御案前，猛地一挥袖，将案上那盏还未动过的雨前龙井扫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中格外刺耳，瓷片与茶叶溅了一地，跪伏的宫人们身子伏得更低，瑟瑟发抖。

“东宫，看来是真不太平了。”赵宗全的声音冰冷，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意。

他缓缓踱步，视线如刀锋般扫过那些跪着的内侍宫娥，“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提早察觉，无一人能护得主子周全，险些让太子和太子妃遭了毒手……朕养你们何用？！”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锁定在跪在前列的东宫卫指挥使身上：“东宫卫指挥使玩忽职守，护主不力！给朕拖出去，杖毙！”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已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那指挥使瞬间面如死灰，连一句辩驳求饶的话都未能出口，便被如狼似虎的禁军侍卫利落地拖拽出去，殿外很快传来沉闷的杖击声和短促的惨嚎，旋即一切归于寂静，只余下殿内更加凝滞恐怖的氛围。

赵宗全胸口起伏，显然余怒未消。

他想到赵景翊苍白虚弱、咳喘不止的模样，想到墨兰手上那狰狞的伤口和强忍泪水的惊惧，一阵尖锐的心疼与后怕攫住了他。

翊儿是他和滔滔的儿子，是滔滔拼了性命生下的嫡长子！

在禹州时就几经磨难，身子骨一直不算强健，好不容易回到京中，坐上储位，竟又在他眼皮子底下遭遇如此惊险！

“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办事不力的下人，还是在骂那幕后黑手。

他挥退了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殿内。

踱步至内室，墙上悬挂着一幅精心绘制的女子画像，眉目温婉，气质高华，正是已故的元后高滔滔。

赵宗全凝视着画像，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而柔软，带着深切的怀念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画中人的面容，仿佛怕惊扰了她。

“滔滔……”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不易察觉的脆弱，“朕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翊儿，可今日……今日竟又让他遭此大难！他那样弱的身子，如何经得起一而再的折腾？这东宫的防务，竟漏洞百出至此！”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的翊儿。这幕后之人，朕定会将他揪出来，千刀万剐！”他的语气森寒，带着帝王的冷酷与杀意。

然而，对着画像，他的声音又柔和下来，近乎祈求：“滔滔，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的翊儿，保佑他平安康健，逢凶化吉……”

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有几分孤寂。

对发妻的思念、对长子的疼惜、对眼下局势的震怒与对未来的隐忧，交织在这位帝王的心头。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安眠。

而东宫清居殿内，烛火也被刻意调暗了几分。闲杂人等都已被屏退，只留心腹在外看守。

赵景翊早已敛去了那副病弱之态，他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墨兰擦拭额角惊出的细汗和未干的泪痕。

“还疼得厉害吗？”他执起她包扎好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眉头紧锁，眼底满是心疼与愧疚，“下次……万不可再如此伤害自己。”

天知道当他看到她掌心那片血肉模糊时，心有多慌，有多怒。

那份怒，既是对幕后黑手的，也是对她这般决绝狠厉的，但更多的，是痛惜。

墨兰靠在他怀中，摇了摇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只要能帮到殿下，护住殿下，这点疼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带着一丝狡黠与后怕交织的轻颤，“只是……方才父皇那般震怒，真是吓坏我了。”

赵景翊将她搂紧，下颌轻蹭她的发顶，低声道：“吓着你了。但墨儿，你做得极好，好得超乎我的想象。”

他叹息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激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若非你急智，反应迅捷，又……又肯付出这般代价，今夜之局，绝难如此顺利扭转，甚至反将一军。”

他至今回想，仍觉得惊心动魄。

她那番做戏，那份狠劲，那份临危不乱的急智，简直不像一个深闺妇人所能为。

墨兰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软声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绝不能让他们害了殿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情急之下，便只能兵行险着了。殿下不怪我行事鲁莽就好。”

“怎会怪你？”赵景翊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我只会感念上天，将如此聪慧勇敢的你赐给了我。墨儿，你不仅是我的妻子，更是我的福星，我的……肱骨。”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这是一种远超夫妻情爱的认可与托付。

墨兰心中暖流涌动，仿佛掌心的刺痛都减轻了许多。她知道，经此一夜，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同。

他们是恩爱夫妻，更是生死与共、心意相通、可以并肩面对任何风浪的同盟。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她轻声问。

赵景翊眸光微凝，闪过一丝冷厉：“父皇既已介入，西厂那条线便已埋下。我们只需‘静养’，等待便可。有些人，自己会先乱起来。”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东宫之内，两人相拥的身影却透出一种风雨也无法摧折的安定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