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囚徒

大学摄影社的夜间外拍定在郊外荒滩。余小枝把手机扔进背包底层，特意换了一件桑意然最讨厌的高领毛衣。

大巴车上暖气不足，她窝在最后一排看车窗起雾，用手指画了只气鼓鼓的猫头。

“枝枝，你真不用人陪？”摄影社社长第四次回头确认。这个总爱穿冲锋衣的工科男，大约把她的赌气单人出游行为当成了失恋疗伤。

余小枝把脸埋进毛领里摇头。

这次跑出来参加大学摄影社的外拍活动，她没有跟桑意然报备过。他不知道她参加了这个活动，更不知道活动地点。

就是特意不告诉他，因为她恨他管自己太多了。

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问。她吃什么，去哪里，她和谁在一起，在干什么，他什么都过问，不但过问，还要干涉。他不同意的，她就不能做，不能去，不能吃。如果她非要干，他就没完没了地叨叨，有时候还发火甩脸色。他以为他是谁？真是活爹！不，比爹还烦！

最奇葩的是，昨天她偶然在他送她的手链里，发现了一个定位器！要不是“早餐”把手链踢到地上摔碎了，那个定位器她还不知道要戴多久！

这不是变态吗！她当然知道是他干的，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她发现的，是他在她手机里设定位。她发现后当场砸了手机，还赏了他一个大耳光。同天她就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卡。没想到他后来还敢！真是变态！

这还是被她发现的，说不定还有没发现的！她觉得跟他摊牌也不一定有用，可能他以后只会做得更隐秘，而不是改变。

为什么不相信他会改变？为什么不和他好好沟通？他的固执她是清楚的，他的控制欲她更清楚。他对她是极好的，太过好了，她不是不明白。

如果不提他对她过度强烈的保护欲和控制欲，他真的是一个完美情人。

所以这次趁他在同城的剧组拍戏，她不告而别地跑出来参加摄影社的活动，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找到。她想自己冷静一下，好好想清楚，以后怎么和他相处，怎么和他沟通，甚至于……还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车灯扫过路牌时，她瞥见“霞云滩17公里”的标识，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桑意然在这附近拍过雪景戏。那天她去探班，裹着他的军大衣在监视器后头打盹，醒来时发现他在她手背上用眉笔画了只猪头。

滩涂的夜风像蘸了盐水的刀片。余小枝架起三脚架时，指尖已经冻得没知觉。

取景器里的银河比她想象中黯淡，远处灯塔的光柱扫过来，在镜头里留下彗星般的拖影。

她跺着脚调整参数，听见潮水在黑暗中涨落。手机在背包里震过无数次，她干脆按了关机。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她摸黑去搬备用电池，靴底突然陷进湿沙里。

脚踝处传来疼痛，余小枝恍惚间好像听见桑意然的声音。以前她学滑板摔破膝盖时，他吹着她的膝盖，絮絮叨叨“再也不敢让你单独出门”，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回忆混着海腥味涌上来，她摸到手机又塞回去，咬牙单脚蹦回相机前。

成片预览图跳出来时，她看得入迷了。长时间曝光让星光流淌成河，而她的身影在画面边缘缩成模糊的灰点，像一粒即将被银河卷走的沙。

那头，桑意然坐在派出所里，身上还裹着拍古装戏用的毛领大氅，头发被风吹成乱草，手里攥着余小枝的课表复印件：“她有一门选修课是新媒体摄影，同班同学说，今晚有外拍。”

“监控显示她上了去霞云滩的大巴。”对面的值班民警推了推眼镜，“但那边是野滩，没有公共摄像头。”

桑意然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他想起余小枝上周说过想拍星轨，想起她藏在枕头下的抗焦虑药。手机在兜里震起来，是林姐的第十八个未接来电。

助理小陈的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住时，桑意然正用冻僵的手指翻余小枝的微博小号。最新动态是半小时前发的，配图黑漆漆的，文案只有三个字：挺好的。

“找到了！”小陈拿着平板电脑跑进来，“她摄影社团长的微博刚更新合照！”

桑意然抢过平板，照片里余小枝站在人群最边上，裤腿捋到小腿肚，鼻尖冻得通红。他皱紧眉头，放大画面角落的马夹袋，袋身上模糊地印着“霞云滩超市”。

“导航显示1小时10分钟车程，我去……”小陈还没说完，桑意然已经卷着冷风冲了出去。

车灯撕开浓雾时，余小枝正单脚蹦着收反光板。她听见轮胎碾过碎贝壳的声响，听见车门摔上的闷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混着潮声逼近。她故意不回头。

“枝枝！你是什么意思？！”桑意然愤怒的质问声在她背后响起。

她吓得一激灵，却执拗地不回头。

“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人跑掉，也不说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很危险！”桑意然几个大步跨过来，扳过她肩膀，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她被迫面对他，他外套里还套着戏服，妆都没卸干净，面色沉冷。

“手机为什么关机？”桑意然扯下围巾裹住她肩膀。

余小枝晃了晃背包，金属扣发出冷冷的碰撞声：“没电了。”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须后水味道。前年他演民国戏时总用这款，她说像老式雪花膏，很好闻，他硬是续订了两年库存。此刻这味道混着海风往她鼻腔里钻，呛得眼眶发酸。

“你别管我，我现在要回学校。”余小枝把相机塞进包里，链条硌得肩膀生疼，“劳驾让让。”

桑意然抓住她背包带子：“我们谈谈。先回家好吗？”

她别过头冷笑：“谈什么？谈你怎么买通我的同学？谈你怎么在我手机装定位？还是谈怎么在手链里装定位器？控制狂先生！”

桑意然抽了口气，喉结滚动，半晌没说出话来。车灯照亮他颤抖的睫毛，像被雨打湿的鸦羽。

过了许久，他才说：“你忽然一个人跑掉，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她冷冷地反驳。

“那次私生饭闯进公寓楼，把你堵在电梯里，你缩在电梯角落哭的样子......我到现在还经常梦见”，桑意然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还有那次撞车……”

余小枝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粉丝疯狂追车，导致桑意然的保姆车和前车追尾，桑意然因为护着她，自己胳膊挂了彩。她想起他捂着伤口报警时，血从他的指缝滴在她手背上，滚烫的，带着铁锈味。

当时他红着眼睛说：“幸亏你没受伤”。

她忽然觉得内疚起来。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监控她、管制她的理由。他想保护她她懂，可她不是他的囚犯。

桑意然想抱她，被她推开。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被雨淋透的大狗：“今天我找不到你都快疯了！请你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别再一个人跑掉，太不负责任了！”

余小枝在月光下白着一张脸，抿着嘴，眼里含着两眶泪，沉默着。

“今天我们丢人丟够了。”他重重叹气，注视了她片刻，放软声音：“对不起，以后我不再那样对你了。我就是太紧张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不该监控你的。以后……我不会干涉你去哪里，也不用定位器了，你也不用和我报备。但是，你的社交我还是要管……”

余小枝盯着他。他揽过她，把她的脸按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怕保护不好你，更害怕失去你。如果你觉得我是控制狂，我会改的。”

余小枝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他轻拍她的背，自言自语般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再受到伤害……我会怪自己没能保护你……”

褪潮后的霞云滩露出蜿蜒沟壑，潮水在远处起伏，浪尖卷碎月光，溅起磷火似的荧蓝。

许久之后他问：“你吃过晚饭了吗？饿不饿？”

“……饿。”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也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别站在外面吹风了。”

“嗯。”

“走吧，回家去，我来弄吃的。‘早餐’估计也饿了，你记得喂它。”

作者：在爱里，离不开的那个人才是囚徒。而桑意然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