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石的脸颊紧贴着冰凉的玻璃,呼出的白雾在眼前凝结成霜。远处跑道上,那架银灰色的飞机正在加速滑行,引擎的轰鸣声穿透航站楼的隔音玻璃,震得他胸腔发麻。
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出几道白痕,指甲缝里嵌进了细碎的灰尘。
当航班信息屏跳出“已起飞”三个红字时,林秋石的双膝突然失去力气。他看见那架载着阮南烛的飞机正在昂首冲向铅灰色的天空,机翼划破雨幕的姿态像极了一把出鞘的利剑。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曲折的水痕,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视线。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他的心脏像被瞬间掏空,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还是……来不及了……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林秋石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泪水在哈气上晕开一个个模糊的圆。他本该转身离开的,可双脚就像生了根,死死钉在这块能看到跑道全景的玻璃前。
直到飞机的轰鸣彻底被云层吞没,直到塔台的红灯在暮色中亮起。
林秋石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眶,被咬出血痕的下唇。
周围人来人往的旅客拖着行李箱从他身后经过,嘈杂的交谈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南烛……还是走了…”
林秋石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机场的广播还在循环播放着航班信息,林秋石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喉咙里压抑的哽咽。
他本来只想偷偷看一眼的。
只看一眼阮南烛的背影就好。
就躲在立柱后面,看着阮南烛过安检,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可当飞机真的起飞时,他才发现这样的告别比想象中残忍百倍。
“这样也好……”林秋石对着玻璃上的倒影笑了笑,掌心贴上冰冷的平面。指节处还留着前几天醉酒时撞伤的淤青,此刻正隐隐作痛。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眼眶灼热,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他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身后传来行李箱滚轮声,人群如潮水退去,仿佛他被隔绝了,什么也听不见。
“阮南烛…你这个混蛋…”
“其实我……从来没有变过心。”
这句话像打开闸门的钥匙,压抑数月的情绪突然决堤。林秋石的额头重重抵在玻璃上,肩膀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林秋石的声音颤得发抖,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话,一次性倾倒出来。
“我只是……不敢让你知道……”
“我怕你难过……”
“害怕……拖累你。”
林秋石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早已飞向天空的那架飞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倏地,一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他,温热、熟悉、不容抗拒的气息贴近耳畔。檀木香水味混着机场空调的冷气缠上来。
“现在,我知道了。” 阮南烛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沙哑、压抑,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林秋石浑身僵在原地,看着玻璃倒影里那人伸手按住他肩头,缓缓回头。
阮南烛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眶通红。
“你……”林秋石的声音发抖,眼泪还在往下掉。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最终还是没控制住。“你……没有走?”
“等你说完这些话……”
“我再考虑我到底走不走。”
阮南烛抬手,拇指擦过他的脸颊,低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阮南烛把捏皱的登机牌展开,上面赫然印着“作废”的红色印章。“等你的时候改签了。”他苦笑着把下巴搁在林秋石肩头,“最后干脆把行李都取回来了。”
林秋石站在阮南烛面前,眼眶还红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阮南烛伸手替他擦掉眼泪,指腹温热,声音低哑:“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躲着我了吗?”
林秋石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想抱着阮南烛。
阮南烛将林秋石紧紧搂在怀里,指腹蹭过他发红的眼尾,低声问:“…那现在还要分手吗?”
林秋石摇头,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眼泪洇湿了衬衫。
林秋石在阮南烛怀里哭得发抖,而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航站楼二楼的咖啡厅旁,阮南烛的父母正沉默地望着这一切。
阮母攥紧了丈夫的衣袖。她看着儿子把那个清瘦的年轻人转过来,用指腹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三十年前,在知青下乡的火车站,年轻时的阮父也是这样擦去她脸上的煤灰。
“你看看……南烛那孩子,什么时候这样过?” 她低声说。
阮父站在她身侧,只是深深地看着楼下相拥的两人,那个从小到大都冷静自持的阮南烛,此刻却红着眼眶,将林秋石死死搂在怀里,像是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一样。 而那个叫林秋石的年轻人,哭得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
“老阮......”阮母从钱包里摸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记得吗?你说要是那班火车开走前我不回头......”
照片上的年轻男子站在月台上,背后是即将启程的绿皮火车。他死死攥着一个姑娘的手腕,眼眶通红的样子和此刻楼下的阮南烛如出一辙。
阮父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都怪你……”阮母戳了戳阮父的胳膊,小声埋怨,“非要搞这一出,把两个孩子都折腾成什么样啊,那天你叫我打电话去找秋石,我都不忍心,多好一个孩子啊。”
阮父沉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眉头紧锁,却终究没再下楼阻拦。
如今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另一对不肯认输的傻瓜罢了。
“算了。”良久,阮父低声说,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不干涉他了,随他去吧。”
阮母轻轻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让他们自己过吧。”她轻声说,像是终于妥协,“反正,拦也拦不住,也不想拦了。”
阮父沉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飞往英国的机票。在妻子惊讶的目光中,他把机票撕成四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阮母知道,这声“算了”不是妥协,而是无可奈何的退让,他们终究敌不过儿子的决心,也敌不过两颗真心相撞时的震动。
他们终究还是心软了。
有些感情,不是他们能拆散的。
楼下,阮南烛正捧着林秋石的脸低声说着什么。
雨停了,夕阳穿过云层照在两人身上,在玻璃幕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秋石突然抓住阮南烛的手腕,把脸埋进对方掌心,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玻璃幕墙的倒影里,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二楼栏杆旁,阮母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挽着丈夫的手臂转身离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航站楼川流不息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