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烤箱计时器尖锐地响起,如同一声被掐断的警铃,瞬间撕裂了公寓里几乎凝固的寂静。
林予曦猛地从一片混沌中惊醒,身体不受控制地弹了一下。
眼睛在强光刺激下酸胀得几乎睁不开。她茫然地撑起上半身,大脑如同灌满了粘稠的浆糊。几秒后,意识才缓慢回笼——她身处伯克利河边这间宛如艺术馆般的顶层公寓里,在一张不属于她的、却舒适得让人沉沦的床上,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窗外天色已大亮。阳光灼灼地穿透毫无遮拦的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几何光斑。公寓里依旧整洁得冰冷,空气中漂浮着阳光与微尘共舞的颗粒。一片寂静,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渐渐远去的计时器嗡鸣。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黄子弘凡果然如他所说,早已离开。隔壁主卧的门紧闭着,客厅、厨房都保持着样板间般的空旷秩序。
心里莫名空了一下。随即又被巨大的、迟来的窘迫感淹没。这一觉竟然睡得如此昏沉,如此……不知时日。脸颊有些发烫,她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了这么久,像头毫无防备的兽。
她掀开柔软的被褥,脚踩在冰凉的原木地板上,瞬间清醒了不少。赤足走在这个过分洁净的空间里,感觉脚步重一点都会留下不该有的印痕。
昨晚仓促逃离波士顿的旧公寓,只带了最基础的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物。简单地在独立浴室洗漱完毕,冰冷的水拍在脸上,驱散残留的睡意。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长发随意挽着,一缕碎发垂在颈边。
她需要梳洗,需要整理自己。下意识地,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头顶松垮的发髻。一夜乱睡,发根肯定又油了。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不适。目光下意识地在浴室搜寻——除了台面上崭新的、尚未拆封的牙刷牙膏和洁白的毛巾浴巾外,找不到任何清洁或护理的痕迹。
是了,这是“恩齐师兄”的房间,而他是去维也纳演出的大提琴手,或许生活极其精简。她带来的小分装瓶里只有最基础的洗面奶和护肤乳液。
洗头……似乎成了个问题。油乎乎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
她犹豫着,目光不由得飘向那扇磨砂玻璃门——门外就是公共区域。
那个空间……有公共洗浴间吗?厨房岛台另一侧似乎还有一扇不太起眼的门……也许是另一个客卫?
轻轻推开房间门。客厅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静静地流淌着光华。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走向厨房岛台后方。
果然,在岛台的末端,那面原木色通顶书柜的转角后,藏着一扇门。比主卧的门略窄,门把手是更低调的哑光黑色。她轻轻拧动——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客卫。空间不大,但干湿分离,马赛克墙面,银色的金属配件,同样洁净无尘。更重要的是,淋浴间的玻璃隔断里,置物架上摆放着沐浴露和洗发水!虽然不认识牌子,但那深蓝色的瓶身带着明显男性的简约气息,显然是有人使用的。
林予曦轻轻舒了口气。解决了。
她走进去,反手带上门。空间狭小却五脏俱全。安全感与小小的庆幸在心底弥漫开。她小心地取下那瓶蓝色洗发水,沉甸甸的,标签是英文,带着清凉的薄荷和桉树混合的气味。又看到旁边一块黑色的香皂,似乎是配套的沐浴露。
她扭开淋浴开关。热水瞬间倾泻而出,蒸腾起一片白色水雾。温度正好。在熟悉的水流声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她快速地脱下衣物。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头顶,细密的水声包裹着感官。薄荷的清凉气息在头顶弥漫开来,带来一阵清新舒爽的刺激。她闭着眼,长发被打湿,温顺地披在肩头。热水流淌过颈项、肩背,暖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下,抚慰着每一寸疲惫僵硬的肌肉。一夜的颠簸和无眠,似乎都被这温热水流暂时涤荡。
就在她沉浸在热气腾腾的舒适中,挤了一点沐浴露在掌心揉搓出泡沫时——
“吱呀——”
浴室门被从外面毫无预警地拉开了!
水汽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向外蒸腾弥漫。林予曦惊得差点叫出声,猛地转过身!
门口赫然站着黄子弘凡!
他显然也完全没料到浴室里会有人。一手还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个装了乐谱的文件夹。他脸上还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阳光尚未散尽的朝气红晕和一丝匆忙的痕迹。额前的碎发也有些汗湿的凌乱,紧贴着他光洁的额头。
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来,毫无遮蔽地撞上了她被水汽包裹的身体!
仅仅只有不到一秒的凝固!
林予曦脑子里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用一种近乎惊恐的速度,猛地将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掌心那摊揉了一半、带着薄荷清香的白色泡沫被她慌不择路地涂抹上去!
动作快得像要阻挡一场灾难!
黏腻微凉的肥皂泡沫,瞬间沾满了她紧贴在胸前的白皙手臂内侧。一部分被挤压的泡沫飞溅开,几点白色直接粘在了她湿漉漉的锁骨和下颌线上!像某种突兀的、未干的标记。
水珠正沿着她的发梢、臂弯、腰线滚落。狭窄的空间被瞬间蒸腾的热气和难以名状的僵持感塞满。
黄子显然也傻住了。
他的视线在那片混乱的泡沫和被水冲刷得泛红发烫的肌肤上定格了一瞬,瞳孔急剧收缩!随即,像是被电击一样,他的目光猛地向上弹开,直直撞向天花板角落明亮的顶灯!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瞬间绷直僵硬!
他甚至忘了后退,忘了关门,只是保持着那个可笑的、身体微倾试图开门的姿势,一手还紧紧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张平日灿烂洋溢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空白的、无法掩饰的巨大惊吓,以及一层迅速蔓延开的、惊人的、如同红酒般浓郁的红晕!从耳根一路烧到脖子,甚至连握着门框的手都透出粉色!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淋浴的水流依旧哗哗啦啦地响着。水滴砸落在瓷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声。
“我……”黄子终于找回一点语言功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干涩紧绷,甚至破了半个音,视线依旧死死盯着天花板,根本不敢往下挪动一分一毫,“抱……抱歉!我……我以为没人用!我……我急着……”他像是卡了壳的机器,半天没“急”出个所以然。文件夹“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他都没顾上去捡。
“你……”林予曦的声音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环抱的双手收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出去……!”
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和被水汽熏蒸后的嘶哑。
这两个字仿佛解除了定身咒。
黄子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砰”地一声巨响!他甚至没控制好力道,近乎是暴力地把那扇沉重的玻璃浴室门猛地推回了原位!动作大得整个门框都微微震颤!
玻璃隔断门带着巨大的冲力猛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门后立刻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摸索滑扣锁死的声音!“咔哒!”一声清晰的落锁!
接着,是外面一连串更加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东西被撞倒的轻微声响!似乎是他急于逃离现场,差点在湿滑的瓷砖地面上滑倒,慌乱中踢到了什么东西!
脚步声很快远去,消失在公寓深处。
浴室里瞬间只剩下林予曦一个人。
水流还在冲刷着。
水汽浓重得化不开。
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开来!脸颊和耳根烫得如同烙铁,手臂上黏糊糊的泡沫还在散发着薄荷的清凉气息,紧贴着皮肤,讽刺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环抱在胸前的手臂上,那点点白色泡沫粘滞在她皮肤被搓出的浅淡红痕上,格外刺眼。
她再也站不住了。
浑身脱力般,颤抖着软软地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热水从头顶淋下,砸在她身上。
她蜷缩在温暖的、带着薄荷香气的水雾中,像是要洗刷掉皮肤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被骤然闯入的目光灼烧过的滚烫错觉。
水声哗哗。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那个惊鸿一瞥的画面——他死死盯住天花板、胀红如血的侧脸和脖颈,以及那扇被猛烈甩上、隔绝了世界的玻璃门。
玻璃门外,客厅那架白色的巨大钢琴,在透过玻璃幕墙的阳光照射下,冷冰冰地反射着亮光。光滑如镜的表面,此刻似乎倒映着一个模糊、混乱、无法凝神的身影碎片。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刚刚那个逃也似地冲进来又撞出去的冒失闯入者投下的。
只留下一串慌不择路、滚烫狼狈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