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七年春,紫禁城的玉兰开得正好。君自眠倚在勤政殿的朱漆廊柱上,看商孤离的暗纹皂靴碾过满地落英。早朝时摄政王驳回了他微服出巡的折子,理由是"黔州水患未平,陛下当坐镇中枢"。
"中枢?"君自眠指尖摩挲着袖口银铃,那是十五岁生辰时商孤离送的礼物,"不过是金丝笼里的雀儿罢了。"
殿内传来砚台轻磕的声响,他知道是商孤离在批折子。七年来,这道玄色身影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距离——上朝时垂眸而立,用膳时侧席而坐,就连束发时指尖都不曾多停留半刻。可君自眠记得清楚,十二岁那场风寒,商孤离曾整夜握着他的手焐暖,掌心的薄茧蹭得他手背发痒。
"陛下该更衣了。"商孤离的声音惊碎回忆,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玉扳指映着春日阳光,"今日要见西域使团。"
君自眠望着那双手,想起昨夜偷翻典籍时看见的《君臣礼》:"摄政王亲侍陛下起居,逾矩了。"
商孤离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臣不过是...习惯了。"
习惯了从他十岁起,替他擦去嘴角的饭粒,替他系好散开的衣带,替他挡住所有明枪暗箭。君自眠忽然凑近,嗅到对方衣摆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皇叔可还记得,母妃临终前说的话?"
商孤离的瞳孔骤然收缩,袖中手指掐进掌心。那年雪夜,舞妃攥着他的手将幼帝托付,最后一句"宴常,别让阿眠像我一样困在宫里",成了他肩上二十年的枷锁。
"自然记得。"他退后半步,衣袂带起一阵风,"所以臣才要替陛下守住这万里江山。"
君自眠望着他转身时绷紧的脊背,忽然笑了。万里江山?不过是座更大的牢笼罢了。他低头抚过腕间银铃,那串与商孤离随身玉佩刻着同样纹路的银铃,原是当年舞妃送给未婚夫君的定情信物。
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君自眠抱着新绘的《蝶戏图》躲在偏殿,笔尖刚落在蝴蝶触须上,殿门便被狂风撞开。
商孤离浑身湿透,怀中抱着个檀木匣:"陛下可知,前朝余孽已混进京城?"
木匣打开的瞬间,君自眠的呼吸顿住——里面是半幅残破的画卷,画中女子提着银铃追蝶的模样,与他日前所作分毫不差。右下角的落款已模糊,却仍能辨出"宴"字。
"这是母妃的字。"他指尖发抖,忽然想起冷宫刘嬷嬷临终前的话,"皇叔当年...是不是曾与母妃定亲?"
商孤离的喉结滚动,雨声在殿内轰鸣。那年他刚及弱冠,与舞姬出身的师妹私定终身,却被一道圣旨拆散——梁帝看中舞姬的容貌,而他,只能跪在殿外听着殿内新人的喜炮。
"陛下该歇了。"他伸手要合木匣,却被君自眠抓住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传来,像那年雪夜他发着高烧仍要往他怀里钻。
"原来我像她。"君自眠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雨水滑落,"皇叔看我的时候,是不是总在想,若当年她没入宫,是不是就能与你在江湖上,执手看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