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青蚨

江南的梅雨沾在飞檐上，将雕花窗棂洇成水墨画卷。君自眠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不规则的圆——这是他今日第七次画废的宣纸，画中凤凰的尾羽总像要化作蝴蝶飞走。

　　“又在出神？”商孤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未愈的沙哑。他倚在美人靠上，看少年天子对着满池青莲发怔，腕间银链随着动作轻响，与他腰间玉佩撞出细碎的清鸣。

　　君自眠回头，看见对方左肩的绷带又渗出血迹。北疆王死后，商孤离替他挡下的那箭虽捡回性命，却在肩胛骨处留下永久的凹陷，如同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的半阙残词。

　　“阿宴，今日该去药庐换药了。”他放下笔，走到廊下替对方拢好外袍。指尖触到衣料下凸起的旧疤时，忽然想起昨夜在他枕下发现的密信——用北疆文写的“旧部恳请主上归位”，落款是狼首印记。

　　商孤离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望着池中锦鲤摆尾：“江南的水太柔，养不住北疆的狼。”话尾轻得像飘在水面的萍，却让君自眠胸口发紧。

　　巷口突然传来喧哗。青石板路上，个戴斗笠的灰衣人正被药庐的小厮拉扯，腰间玉佩在雨中泛着冷光——是大梁皇室特有的螭龙纹。

　　“陛下！”那人见君自眠出现，扑通跪下，斗笠滑落露出半张刀疤纵横的脸，“北疆余党潜入江南，要取摄政王的性命！”

　　商孤离的瞳孔骤缩。他认得这张脸，是七年前被他亲手逐出暗卫营的叛徒，如今却带着大梁的玉佩。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看君自眠的眼神，像在看个死人。

　　“起来说话。”君自眠扶住来人，嗅到他袖中藏着的沉水香——与商孤离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忽然想起阿蝶曾说，暗卫中唯有死士才会用这种香掩盖血腥气。

　　“陛下不该来此。”灰衣人压低声音，“新登基的小皇帝听信谗言，说摄政王私通北疆，已派锦衣卫南下。”他忽然看向商孤离，“大人，当年您替陛下担下弑君罪名的密档，如今在首辅手中。”

　　君自眠猛地转身。弑君罪名？他忽然想起离宫那日，商孤离交给他的玉玺上刻着半道指痕，原来早在他决定追来北疆时，这人就已替他铺好了退路——用自己的性命，换他做个干干净净的“逃亡天子”。

　　“所以你一直不肯让我碰你的伤，”他声音发颤，“是怕我发现，那些新伤下面，藏着被锦衣卫烙铁烫过的旧印？”

　　商孤离沉默。雨滴顺着飞檐滴落，打在他发间，像极了那年在冷宫，君自眠第一次看见他流泪时的模样。

　　“跟我回大梁。”君自眠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们去面见新帝，我要亲口告诉他，玉玺是我亲手交你的，退位诏书是我亲笔写的——”

　　“陛下忘了吗？”商孤离反握住他的手腕，指腹碾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这半年来握剑磨出的痕迹，“你现在是‘被摄政王挟持的傀儡’，而我，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