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范丞丞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月光从窗帘缝隙渗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声音来自走廊——像是有人碰倒了什么东西,又迅速扶起。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门缝,看见白鹿蹲在自动贩卖机前。她穿着oversize的灰色卫衣,赤脚踩在地毯上,正试图捡起散落的药片。那些白色药片与范丞丞白天见过的"胃药"一模一样,但包装盒上赫然印着"帕罗西汀"。
抗抑郁药物。范丞丞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白鹿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药片从指间滑落。她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贩卖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则。卫衣宽大的领口滑向一侧,露出锁骨上方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范丞丞推开门时,白鹿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头。月光下,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眼妆晕染成灰黑色的污迹,与白天镜头前光彩照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别过来!"她嘶哑地喊道,同时往墙角缩去,"别...别拍..."
范丞丞僵在原地。他这才注意到白鹿的瞳孔扩散得异常大,显然正处于严重的焦虑发作中。她死死攥着那个药盒,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我,范丞丞。"他慢慢蹲下身,保持安全距离,"没有摄像机,我发誓。"
白鹿的眼神逐渐聚焦,认出了他。一丝难堪闪过她的脸庞,她匆忙用袖子擦拭眼泪,却把妆晕得更开。
"抱歉..."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只是...需要..."
范丞丞轻轻捡起一片落在她脚边的药,递过去:"先吃药?"
白鹿接过药片时手指仍在颤抖,差点拿不稳。范丞丞拧开贩卖机旁的矿泉水递给她,看着她吞下药片,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楼梯间..."白鹿虚弱地指了指安全出口,"能扶我去那里吗?不想...被人看见..."
范丞丞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手臂递给她。白鹿的手像冰块一样冷,触碰的瞬间轻微瑟缩,最终还是搭上了他的小臂。她的重量轻得惊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安全通道的绿色应急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白鹿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紧双膝。范丞丞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近以示支持,又足够远不让她感到压迫。
"帕罗西汀。"白鹿突然开口,声音空洞,"不是胃药。"
"嗯。"
"三年了。"她盯着自己的指甲,上面有咬过的痕迹,"自从...那件事后。"
范丞丞没有追问"那件事"是什么。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白鹿脸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件易碎品,与综艺里那个活力四射的白鹿判若两人。
"我第一次发作是在直播现场。"白鹿自顾自地说下去,仿佛积蓄太久的话终于找到出口,"突然觉得所有镜头都变成枪口对着我...后来团队说是'食物中毒'。"
她苦笑着摇摇头,卫衣领口随着动作滑落,那道疤痕再次显露。范丞丞注意到那是个很旧的伤痕,形状像个月牙。
"这个?"白鹿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锁骨,"十五岁拍古装戏,威亚断了。"她顿了顿,"那天也是满月。"
范丞丞胸口发紧。他记得那起事故——当年还上过热搜,但报道只说"轻伤",配图是白鹿躺在病床上比V字手势的微笑照片。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轻声问。
白鹿抬起头,绿色灯光映照下,她的眼睛像两泓深潭:"因为你今天替我喝了那杯'惩罚饮料'。"她扯了扯嘴角,"幼稚吧?就为这种小事..."
"不幼稚。"范丞丞不假思索地说,"一点也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令人不适。白鹿的呼吸逐渐平稳,手指也不再颤抖。她裹紧范丞丞的外套,嗅了嗅领口:"柑橘调香水?"
"沐浴露。"范丞丞耳根发热,"超市买的,二十块一瓶。"
白鹿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楼梯间产生轻微回音。这个真实的笑容比镜头前的任何表情都动人,范丞丞想。
"我房间有吉他。"他突然说,"要听吗?"
白鹿惊讶地挑眉:"现在?"
"音乐比药物见效快。"范丞丞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当然,如果你更想休息..."
白鹿犹豫了一下,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她的手指仍然冰凉,但已经不再颤抖。
范丞丞的房间乱得很有风格——衣服整齐地挂在开放式衣柜里,但地上散落着各种乐器和游戏机。他从床头拿起一把原木色吉他,琴颈上贴满了卡通贴纸。
"可爱。"白鹿评价道,坐在他床沿,"没想到范同学喜欢皮卡丘。"
范丞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妹贴的。"他调了调弦,"想听什么?"
"你自己写的。"白鹿抱着膝盖,"我看过你给电影写的插曲,很好听。"
范丞丞的手指在琴弦上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白鹿会知道这个——那首曲子只在小众文艺片里出现过,甚至没单独发行。
"这首还没写完。"他最终说道,轻轻拨动琴弦。
旋律像流水般倾泻而出,温柔中带着一丝忧郁。范丞丞没有唱词,只是偶尔哼几个音节。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跳动的光斑,与琴声的节奏奇妙地吻合。
白鹿慢慢闭上眼睛。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药效和音乐似乎共同起了作用,她的肩膀不再紧绷,嘴角浮现出自然的弧度。
一曲终了,范丞丞发现白鹿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她的睡颜毫无防备,像个疲惫的孩子。他轻手轻脚地放下吉他,犹豫着是该叫醒她还是...
目光落在床头柜的药盒上。范丞丞悄悄拿起手机搜索"帕罗西汀",屏幕上跳出的副作用说明让他皱起眉头——嗜睡、头晕、可能引发噩梦。
他最终轻轻拉过被子盖在白鹿身上,自己抱着吉他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月光照亮了吉他面板上的一个贴纸——是妹妹去年贴的"守护天使"。
窗外,海浪声轻轻拍打着沙滩。范丞丞想起白鹿锁骨上的月牙形疤痕,想起她颤抖的手指和晕花的眼妆,想起她说的"那天也是满月"。一种陌生的保护欲在胸口膨胀,他不由自主地又拨动了几下琴弦,弹出一段全新的旋律。
"那是...什么?"白鹿含糊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范丞丞吓了一跳:"吵醒你了?"
"好听。"白鹿翻了个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像星星落在海面上的声音。"
范丞丞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叫《星海》怎么样?"
白鹿没有回答,又陷入了浅眠。范丞丞轻轻放下吉他,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夜风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他想起明天还有录制,应该早点休息——但此刻,他更想确保那个房间里的人能安稳地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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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张真源被手机震动惊醒。经纪人发来十几条消息,最上方是张曲谱照片,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色修改标记。
「公司意见,今天必须改完」
「副歌旋律太私人化,需要更大众化」
「歌词暗示性太强,容易引发绯闻」
张真源盯着最后一条看了很久。那首《星屑》确实是为宋雨琦写的,但除了他自己和那个被宋雨琦偶然发现的歌词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隔壁床的范丞丞——出乎意料的是,范丞丞的床铺整整齐齐,似乎一夜未归。张真源皱了皱眉,但现在有更紧迫的问题要处理。
酒店后花园的凉亭空无一人。张真源摊开曲谱,对照着公司的要求开始修改。铅笔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每一个被强制更改的音符都像在心上割了一刀。
"这么早?"
宋雨琦的声音让张真源差点跳起来。她穿着晨跑的运动装,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已经锻炼完一轮。目光落在张真源面前的曲谱上,她好奇地凑近:"新歌?"
张真源条件反射般捂住谱子:"就...随便改改。"
宋雨琦挑了挑眉,在他身边坐下:"我打扰到你了?"
"不,没有!"张真源慌忙摇头,结果把铅笔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时,他的额头不小心撞到了宋雨琦的膝盖,两人同时"嘶"了一声。
"笨手笨脚的。"宋雨琦轻笑,却没有移开腿。她的运动短裤下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膝盖,有一小块新鲜的擦伤——可能是昨天录游戏环节时弄的。
张真源的目光在那处伤口停留太久,宋雨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事,小伤。"她突然伸手点了点曲谱,"这个降B调改得不对劲。"
张真源愣住了:"你能看懂?"
"一点点。"宋雨琦做了个"很小"的手势,"原版更好听。"
"你听过原版?"张真源的声音陡然提高。
宋雨琦指了指他的手机:"昨天你洗澡时,手机屏幕亮了...看到几句歌词。"她的耳根微微泛红,"不是故意的。"
张真源的耳朵烧了起来。原版歌词里有句"你眼中有整条银河",灵感直接来自宋雨琦在泳池边仰头喝水的瞬间——阳光透过水瓶在她眼睛里折射出的光斑。
"公司要求改的?"宋雨琦轻声问,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红色标记。
张真源点点头,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说太'私人化'..."
"艺术本来就很私人啊。"宋雨琦皱眉,"为什么要为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的创作?"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张真源心里某个上锁的抽屉。他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的紧张,想起写出第一首歌时的喜悦,想起在健身房听见宋雨琦哼唱时灵光乍现的瞬间——那些纯粹为了热爱而创造的时刻。
"我..."他刚要开口,手机再次震动。经纪人发来新消息:「下午三点前发修改版,投资人要看」
宋雨琦瞥见了屏幕内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你要交那个版本?"她指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曲谱。
张真源沉默了很久,最终轻轻点头:"合约问题..."
宋雨琦猛地站起身,运动鞋在石板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阳光透过藤蔓照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我去冲澡。"她生硬地说,转身离开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桌上的几张草稿纸。
张真源没有追上去。他低头看着被公司改动的曲谱,突然觉得那些音符变得无比陌生。手指无意识地弹着桌面,节奏恰好是原版《星屑》的副歌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