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爷，真是好雅兴。”
七皇子齐安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打破了雪后淮安街道虚假的平静。
他骑在高大的黑马上，一身玄色绣金蟒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士兵隔开的许知虞。
洪波的尸体被草席裹着，放在一旁，渗出的暗红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齐安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许知虞那张写满无辜和懵懂的脸：
“昨夜上元灯会，万民同乐，偏生在这河畔发现命案。许少爷恰巧在此，又‘凑巧’捞起了尸首……这份热心肠，倒是让本王意外。”
许知虞缩了缩脖子，像是被他的气势吓到。
他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呐：
“鱼……好大的鱼漂起来了……阿虞想看看……”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怯生生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东西，讨好般地往前递了递：“殿下……这个……亮亮的……好看……水里捡的……”
那是一个沾着泥污和水渍的腰牌，青铜质地，边缘雕刻着繁复的兽纹，正面赫然刻着一个篆体的“晋”字。
正是三皇子齐晋府上门客的身份凭证。
齐安的目光瞬间钉死在那个腰牌上，脸上的阴冷瞬间被一丝错愕和更深的算计取代。
他身后的亲卫统领赵峰脸色也变了变。
许知虞仿佛完全没察觉气氛的凝固，依旧傻乎乎地举着腰牌：“殿下……给……糖……”
齐安盯着许知虞看了足足数息，那张天真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伪装的痕迹。
他忽然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伸手，却不是接腰牌，而是用马鞭的鞭梢，轻轻将那沾着污血的腰牌拨落在地。
“呵，” 他轻笑一声，勒转马头，声音在寒风中飘散，“许少爷的‘运气’，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看好他。”
最后一句是对亲卫说的，目光却扫过地上那刺目的腰牌。
大队人马簇拥着齐安离去，留下雪地上一片狼藉和那个孤零零的腰牌。
许知虞慢慢蹲下身，像是对那腰牌失了兴趣，转而好奇地拨弄着旁边一簇被踩塌的枯草。
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
望春院东厢，炭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冬夜的寒意。
楚柞宁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膝盖上搭着厚厚的毛毯，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他手中捏着那片残破的苗疆密文，眼神沉凝。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侍女阿萝低低的说话声。
“……少爷又在喂他那几只雀儿了，雪地里撒了好些粟米，还混着些褐色的渣子，也不怕脏……”
楚柞宁指尖捻着密文的动作微微一顿。
褐色渣子？
他脑海中闪过药库抽屉边缘那点浅灰色的蚀骨散粉末。
颜色不对……
他心念电转，将那片密文随手丢入身旁的火盆中。
火焰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卷曲焦黑。
就在纸张即将完全化为灰烬的瞬间，被高温烘烤的纸芯位置，一个玫瑰印记清晰地显现出来。
火光映在楚柞宁幽深的瞳孔里，跳跃着，也映着那朵诡异的玫瑰。
他猛地抬眼，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望向庭院角落。
风雪已停，清冷的月光洒落。许知虞披着一件素白的狐裘大氅，安静地站在一株覆雪的老梅树下。
他微微仰着头，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纯稚。
他伸出手，掌心托着些细碎的粟米，几只不畏寒的麻雀正跳动着啄食。
楚柞宁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许知虞脚边未被新雪完全覆盖的地面上。
那里，几粒未曾被鸟儿啄食的粟米旁，散落着几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颗粒，像是某种药材被碾碎后的残渣。
那颜色，与蚀骨散的浅灰截然不同，在月光下的雪地里，刺眼得如同凝固的血点。
窗内，火盆中的四叶玫瑰印记在最后一簇火焰中彻底化为灰烬。
窗外，许知虞仿佛感受到背后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隔着庭院，隔着清寒的月光与未化的积雪，两人的目光在寂静的冬夜里，无声地撞在一起。
许知虞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清澈的眼底映着雪光，深不见底。
楚柞宁搭在毛毯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轮椅的木质扶手冰凉。
而那点蚀骨散粉末带来的粘腻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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