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龙涎香的气息被一股无形的铁锈味压得几乎窒息。
九重丹陛之上,年轻的天子齐渊高踞龙椅,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下紧抿的唇线。
阶下,文武百官如泥塑木雕,垂首肃立。
主和派的老臣——礼部尚书王崇颤巍巍出列,花白的胡子随着他激动的话语抖动:
“陛下!匈奴铁骑势如破竹,连下两城!镇北雄关已破,朔方、云州生灵涂炭!当务之急,是遣使议和,割让些许边陲之地,以息兵戈,保我大齐元气啊!”
他声音悲切,仿佛已看到淮安城头燃起狼烟。
“王大人此言差矣!”
兵部侍郎陈启声如洪钟,须发戟张,
“割地求和,无异饮鸩止渴!今日割云朔,明日匈奴便要雁门、要幽州!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请陛下速发大军,迎头痛击,扬我国威!”
“迎头痛击?陈侍郎说得轻巧!”
王崇反唇相讥,老眼含泪,
“楚老将军仙逝,楚副帅骁勇却已殉国!朝中宿将凋零,何人能挡匈奴铁蹄?楚大将军……”
他目光复杂地瞥向殿中那辆显眼的轮椅,
“……倒是神勇无双,可如今……唉!难道要让我大齐儿郎推着轮椅去填那虎狼之口吗?”
话语中的讥讽与无力感,像冰冷的针,刺向殿中沉默的焦点。
轮椅上的楚柞宁,仿佛一座沉寂的火山。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搭在扶手上的双手骨节分明,平静地放在厚重的毛毯上。
朝堂的争论,王崇的暗讽,似乎都未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激起一丝涟漪。
“够了!”
龙椅上的齐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的目光牢牢钉在楚柞宁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玩味与冰冷。
“楚爱卿,”
齐渊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回荡,字字清晰,
“你乃我大齐柱石,国之干城。匈奴猖獗,边关告急,满朝文武,争论不休。依你之见,是战,是和?”
他身体微微前倾,冕旒珠玉轻晃,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朕,想听听你这‘轮椅’,可能碾碎那塞外的虎狼?”
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忧虑,都聚焦在楚柞宁身上。
轮椅,碾碎虎狼?
这已不是问策,是赤裸裸的羞辱。
下一刹那,楚柞宁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不再是沉寂的深渊,而是骤然点燃的烽燧。
他没有看齐渊,目光如电,扫过阶下那些或避闪或冷笑的面孔。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动了。
并非言语。
他覆在毛毯下的右手猛地抬起。
一道刺目的金光伴随着破空锐啸,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狠狠砸在金銮殿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当啷——!!!”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大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群臣骇然失色,连高踞龙椅的齐渊瞳孔都骤然收缩。
地上,那枚象征着大齐最高兵权、曾号令三军的赤金虎符,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砖上,熠熠生辉。
它像一记无声却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些主张割地求和、嘲弄他残废之躯的人脸上。
楚柞宁的声音随之响起,不高,却带着金戈碰撞的铿锵:
“轮椅,亦可碾贼寇!”
六个字,掷地有声。
带着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森然杀意和无匹的自信。
他挺直了脊背,即使困于轮椅,那股曾令匈奴闻风丧胆的睥睨之气,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压得整个金銮殿都矮了三分。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的吸气声和低低的骚动。
武将们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主和派则脸色煞白。
齐渊脸上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沉和更深的忌惮。
他盯着地上那枚刺眼的虎符,又盯着轮椅上那个仿佛随时会挣脱枷锁扑出的猛虎,沉默了几息。
忽然,他嘴角重新扯开一个更大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好!”
他抚掌,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赞叹,
“不愧是朕的楚大将军!豪气干云!朕心甚慰!”
他身体向后靠回龙椅,冕旒珠玉轻晃,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既然如此,那便请楚卿……‘坐镇’中军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替朕,替大齐,好好‘碾碎’那些不知死活的蛮夷!”
“坐镇”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恶毒的嘲弄。
他根本不打算给楚柞宁兵权,更不会让他亲临前线。
所谓的“坐镇中军”,不过是将这头猛虎彻底囚禁在京城,囚禁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他要用“轮椅”二字,将楚柞宁牢牢钉死在屈辱与无能的柱子上。
楚柞宁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他没有去捡那枚象征着他过往荣光、此刻却更像讽刺的虎符,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眼睑。
遮住了眼底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接下来,注定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