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香，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鼻端，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陈旧血腥气。
许知虞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在巨大的紫檀木药柜投下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发着抖。
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的一点，嘴唇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红……红的……好多……好多血……虫子……虫子爬出来了……爹爹……爹爹救我……”
他抱着头，身体蜷得更紧。
几个年长的太医围着他，束手无策。
许家这个傻少爷的“痴症”发作，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回，偏偏身份尊贵，打不得骂不得。
“唉，快！快按住少爷！别让他伤着自己！”
为首的陈院判急声道。
两个药童手忙脚乱地上前，试图按住挣扎的许知虞。
就在这混乱推搡之际，许知虞像是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猛地尖叫一声，直直朝着药柜存放着南疆珍稀药材的区域冲去。
“少爷！不可！”
陈院判大惊失色，那里不少药材都带有毒性。
许知虞充耳不闻，他带着哭腔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撞翻了好几个装着药材的簸箩。
一时间，各种奇异的药草、干燥的虫蜕、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矿石粉末洒落一地，狼藉不堪。
他跌跌撞撞冲到最里层一个标记着“南疆蛊引”的乌木抽屉前，身体一软，顺着药柜滑坐在地上。
他背靠着冰冷的抽屉，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和剧烈的抽噎。
“快！快把少爷扶起来！清理干净！”
陈院判气得胡子直抖，指挥着药童收拾残局。
没人注意到，就在许知虞“无力”地滑坐下去的瞬间，他那只藏在宽大袖袍里手闪电般探出。
指尖夹着特制骨片。
骨片精准地插入乌木抽屉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缝隙，手腕轻微一挑。
“嗒。”
一声轻响。
抽屉内部，一个更小的暗格弹开了一线缝隙。
里面赫然躺着几个比拇指略小的瓷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但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许知虞的指尖如同拥有生命，在其中一瓶上轻轻一触，确认了触感和重量，随即闪电般缩回袖中。
与此同时，他早已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瓷瓶塞回了那瞬间开启又瞬间合拢的暗格缝隙。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行云流水。
当药童的手终于碰到许知虞的肩膀时，他已完成了狸猫换太子。
他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
“少爷，您可吓死老奴了！”
许府的管事嬷嬷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一把将还在“发抖”的许知虞搂进怀里，心疼地拍抚着，“没事了没事了，嬷嬷在呢！快，快带少爷回府！”
许知虞顺从地被嬷嬷搀扶起来，身体软绵绵地靠在嬷嬷身上。
只是在被半扶半抱着经过洒满药材的地面时，他“虚弱无力”垂下的右手，指尖拂过地上一小撮被撞落的药材碎屑——那是“僵蚕蛊引”被替换时不可避免散落的最后一点痕迹。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捻，那点碎屑便彻底消失无踪。
太医院的人忙着清理，陈院判看着被扶走的许家少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那排南疆药柜。
乌木抽屉依旧紧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
望春院的书房，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一只巨大的黄铜药浴桶架在屋中央，桶内是翻滚着深褐色泡沫的药汤，热气蒸腾，浓烈的药气几乎让人窒息。
楚柞宁仅着单薄的素白中衣，闭目靠在桶壁上，水汽将他冷硬的轮廓蒸得有些模糊，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
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入翻涌的药汤中。
他搭在桶沿上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在皮肤下微微跳动，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许知虞端着一个红漆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盖碗，碗口氤氲着热气。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懵懂，走到浴桶边，声音软软的：
“将军……药熬好了……参汤……嬷嬷说……趁热喝……补身子……”
楚柞宁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被水汽浸润，落在许知虞脸上，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知虞被他看得似乎有些害怕他怯怯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放着吧。”
楚柞宁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药浴后的疲惫。
许知虞却固执地站着没动：
“嬷嬷说……要看着……将军喝完……凉了……就不好了……”
他笨拙地用另一只手笨拙地去掀碗盖，似乎想证明汤还热着。
楚柞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上。
深褐色的汤液在青瓷碗中微微晃动，映着烛火的光。
他沉默着。
房间里只剩下药汤翻滚的咕嘟声。
最终，楚柞宁伸出手，接过了那碗参汤。
他的动作很稳，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碗沿触到唇边，他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喉结滚动，将那碗深褐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苦涩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甜气息瞬间充斥口腔。
许知虞看着他喝下，清澈的眼底深处，一丝锐利一闪而过。
他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伸手去接空碗：
“将军……真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楚柞宁端着空碗的手却猛地一松。
“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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