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大地。
黑影刚刚解决掉最后一名挡路的守卫,沾血的短匕还握在手中。
前方,就是那间单独囚室。里面关押着那位掌握许越致命把柄的前户部侍郎。
胜利在望。
突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上他的脊椎。
汗毛倒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意识,他猛地向侧面扑倒。
“锵——!!!”
一声刺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铁爆鸣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炸响。
一道雪亮的剑光,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狠狠劈落。
坚硬的地面被硬生生斩开一道裂痕。
碎石混合着积水四溅飞射。
剑气带起的劲风狠狠刮过许知虞扑倒时扬起的衣袂。
他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一圈才卸去冲力,半跪在地,猛地抬头。
闪电恰在此时撕裂苍穹。
惨白的光芒瞬间将这片狭窄的囚室通道照得亮如白昼。
光芒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通道入口的阴影里。
暴雨顺着他湿透的黑发流淌,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身狭长,暗哑无光。
剑尖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剑脊汇聚,滴落在被斩开的裂缝里。
是楚柞宁。
他拄着那根乌沉沉的铁木拐杖,但此刻,那拐杖更像一件多余的装饰。
他站得笔直。
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的沉静或审视,而是冰冷的失望。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狠狠灼烧着半跪在地、戴着黑色面具的黑影——许知虞。
“许知虞。” 楚柞宁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砸在许知虞的耳膜上,“好演技。”
最后三个字,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闪电的光芒瞬间熄灭,通道重新陷入昏暗。
但许知虞面具后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的强光下,清晰地映出了楚柞宁的脸。
他半跪在冰冷肮脏的积水里,握着短匕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却隔绝不了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
楚柞宁动了。
他没有用拐杖,一步踏出。
积水的石地在他脚下如同脆弱的薄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手中的长剑划破雨幕,直刺许知虞的面门。剑锋所指,正是那张黑色面具。
“把面具摘下来!”
低沉的怒吼伴随着剑鸣。
许知虞瞳孔剧震。
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向后急仰,同时手中短匕下意识地向上格挡。
“铛——!!!”
匕首与长剑再次狠狠撞击,爆出刺目的火星。
巨大的力量顺着匕首传来,震得许知虞整条手臂瞬间麻痹。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匕首的握柄。
他闷哼一声,身体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滑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楚柞宁的剑如同跗骨之蛆,没有丝毫停顿。
剑尖一抖,避开格挡的匕首,每一剑都带着必杀的意志,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狭窄的通道内,剑气纵横,杀意沸腾。
许知虞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楚柞宁狂暴的剑势下苦苦支撑。
他身形诡异飘忽,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开致命的剑锋,手中的短匕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集如雨点。
每一次格挡都让他手臂剧震,气血翻腾。
面具后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柞宁。
“嗤啦——!”
一道剑光终于突破了短匕的防御。
冰冷的剑锋贴着许知虞的颈侧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同时,剑尖上挑,精准无比地挑中了他面具侧面的系带。
系带应声而断。
那冰冷的纯黑面具,在许知虞骤缩的瞳孔注视下,被剑尖的力道带起,旋转着,飞离了他的脸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面具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轻响,滚了几圈,停在一滩浑浊的积水里。
通道内昏暗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雨水打湿了凌乱的额发,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那张脸,褪去了所有属于“许知虞”的懵懂、天真、委屈和傻气。那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震惊和狼狈,以及一种冰冷死寂。
是许知虞的脸。
却又不再是那个“傻子”许知虞的脸。
没有面具的遮挡,没有伪装的掩饰。
这张脸,清晰地暴露在楚柞宁的视线里,暴露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下,暴露在冰冷刺骨的暴雨声中。
楚柞宁的剑,在面具飞离的瞬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剑尖距离许知虞的咽喉,不过寸许。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通道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永不停歇的暴雨轰鸣。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一声分外恐怖的巨响传来,撕裂天穹,伴随着大地剧烈的震颤,从皇宫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
即便隔着厚重的地层和暴雨,也能看到天牢通道的石壁缝隙里,瞬间透入一片妖异的、跳跃的橘红色光芒。
皇宫,宗庙。
起火了!
而且绝非寻常的走水!
那是焚天灭地的大火!
火光透过石缝,跳跃着映在楚柞宁和许知虞的脸上。
楚柞宁脸上的冰寒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撕开一道裂痕,震惊和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而许知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在最初的震动后,却骤然掠过一丝精芒。
楚柞宁猛地回神。
剑尖依旧死死锁定许知虞的咽喉,声音嘶哑破碎:“你……你们……”
许知虞却在这时缓缓抬起没握匕首的那只手。
他颈侧的伤口还在渗血,雨水混合着血水染红了半边衣领。
他毫不在意地用那只沾着泥污和血迹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动作间,褪去了所有伪装。
他没有看楚柞宁指着自己咽喉的剑,目光越过楚柞宁的肩膀,投向通道入口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雨幕。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汇聚,滴落。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
半晌,他开口了。
声音是属于“言狐”、属于“许知虞”的真实声线,清晰地穿透雨幕:
“这一局,”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移回楚柞宁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我都是输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抬起,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掌心,鲜血汹涌而出。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身体如同滑溜的泥鳅般猛地向后一缩。同时,他抓着剑刃的手用力向侧面一拽。
楚柞宁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
许知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脱离剑锋的锁定,撞开旁边一扇腐朽木门,瞬间消失在门后浓稠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地上一串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楚柞宁拄着剑,站在原地。
剑尖还在滴落着许知虞掌心的血,混合着雨水,在他脚下积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皇宫方向的火光透过通道缝隙,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他死死盯着许知虞消失的那片黑暗。
通道外,暴雨如注,皇宫方向的大火在雨中疯狂燃烧,映红了半边天幕。
天牢深处的厮杀声、惨叫声,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所掩盖。
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