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他刚把解家伙计打发走，后脚麻烦就跟过来了，解雨臣微微蹙眉，心道也真是够巧的。
解老爷子走得早也走得突然，解夫人相思成疾，没多久便也随着解老爷子去了。他这个当家可是的做的够呛，有不少趁机想从解家捞些好处的，也有外家人对解家祖产起意的。自然也不乏对他本人起歪心思的。但无奈他手底下的人就跟一盘散沙没什么两样，能放心用的没几个。
解雨臣磨磨蹭蹭跟在那位管家身后三米的位置，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安全距离，四面八方都看不出他一个滴水不漏的白眼，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过会儿自己从哪个角度劈下手刀能保证对方会直接晕倒，不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谁知解雨臣都快准备下手了，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了一只手，从身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力气大到竟是直接将他拉进了拐角。
“嘘，自己人。”
解雨臣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便停了自己剧烈挣扎的动作，转过头去，因为两个人挨得实在有些太近了，他差点被对方的墨镜剐蹭到鼻梁。
不过解当家到底还是解当家，没一会儿就定了心神，开口时声音便已经稳了下来，甚至从容中还带着些许轻佻：“黑爷这话说的可是折我寿呢，我怎么不知道我和黑爷是已经能划分到‘自己人’这个范畴的关系了？”
黑瞎子不回他话，转而问他：“你跟那焦老板的人走做甚，知不知道他有分桃断袖的那种癖好？此番可是看上你了，不过没什么大问题，他自己也怕落人话柄，你跟我走，我多的是办法应付他。”
“是吗——？”解雨臣故意拖长了语调，语气里不无嘲讽，“那黑爷这又是送扳指又是拦我的，怎么？也看上我了？”
出乎意料的，解雨臣听到自己头顶传来一声模糊的笑。
“解老板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信，黑爷别是方才戏折子听多了。”
“啧，绝情。”
“黑爷过誉了。”
“我说真的。”
“黑爷您要是图财图色还是算了吧，我长得不好看，家财也有限。”
黑瞎子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恰好外面有烟花爆炸声响起，解雨臣并没有听见。不过能有人帮自己解决眼下的麻烦他自然也不会推却。
只是令解雨臣没想到的是，黑瞎子所说的能应付焦老板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扮成他的女伴。
解雨臣沉默着半掀起眼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咬牙无奈地由着对方把西装外套披在自己身上。不过所幸他天生女相，扮女装其实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黑瞎子满意地看着解雨臣：“行了，过会儿出门的时候你走我身后。”
“……我知道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紧跟着出门，下楼梯的时候解雨臣略微低头，从黑瞎子的角度看上去，他脖颈的线条恐怕是连向来以曲线感优越而著称的女明星都自愧不如。
正巧碰见了门口的焦老板，黑瞎子便收回放在解雨臣身上的目光，神情淡定得出奇，微微颔首就是打过了招呼。
“哟，这不是黑爷嘛，这位是……”焦老板瞪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黑瞎子身边的解雨臣，嗓音也油腻，听得解雨臣只犯恶心，“哈哈哈黑爷眼光果然不赖啊，就这身段，这样貌，可是观云楼里的哪位女旦？”
黑瞎子察觉到了解雨臣略带紧张的情绪，似是随意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口头潦草地敷衍了几句，便把焦老板打发了。
时间已经挺晚了，再加上北平的冬天本来就比其他三季天黑的要早，夜色沉沉，天幕上一颗星星也没有，街道两旁路灯的微光有些飘渺，远处隐隐发出铜锣敲击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哩！”
走远后，解雨臣便把西装外套脱下递给了黑瞎子：“多谢。”
“我方才可是帮了解老板大忙。”黑瞎子倒不急着接外套，双手环胸隔着墨镜注视着解雨臣，“解老板就这么敷衍我？”
解雨臣复而又看向他：“我欠你一个人情。”
黑瞎子勾唇莞尔一笑，冲他摆摆手，并没有打算收回西装外套，路灯昏黄的灯光照得他的五官线条端正而又硬朗：“今天晚上天气还怪冷的，解老板穿着吧。”
这是解雨臣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除自己以外的人的样貌。
解雨臣年纪虽小，但因为年少当家倒也算是阅人无数，从他的审美角度来看，黑瞎子此人应当是被划在好看的那一部分。看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眼睛，解雨臣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还是这么觉得。
在他的目光里，黑瞎子哼这一首不知名的小调走远了，他仰头看天，感觉有雪花落在自己额上，确实有点冷。
他打了辆黄包车回家，到地方后给那位车夫付了双倍的钱：“这么晚了，您也快回家吧。”
那车夫是个老实人，本想将多的钱退给他，可解雨臣却已经下车，挥手回拒。
租界里的那些洋房公馆可是建的一栋比一栋漂亮，本来园艺是做的不错的，道路两旁各种着一排法国梧桐，只是现在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即便是留下来的也是些残枝败叶。
其实记在他名下在北平的房产有不少，但也只有这一处能被解雨臣称之为“家”。
但是他不常回来，今天回来的突然，仆人们连屋子里的暖炉都没有烧，正要去点火时却被解雨臣给挥退了。
解雨臣将那件西服外套递给解家仆人清洗后收拾好后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顺带思考着明天的行程安排，眼看靠近年关，他要处理的事情几乎是翻了倍得变多。
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
是脚不沾地的忙碌或是冬天刺骨的寒冷，他都习惯了。
他一直躺到了天蒙蒙亮，没睡着，仅仅是躺在那里，他还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解家仆人也不敢进来打扰，就这么直到天光大亮，一夜无眠。
或许他睡着过，但是已经不记得了。
北平的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外面的日头虽已放晴，但街上仍积着很厚的一层雪，那雪的颜色也已经变成了灰扑扑的，叫人见之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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