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化学实验课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王默捏着试管的手抖个不停,紫色的石蕊试剂溅在白大褂上,晕出朵诡异的花。"小心点。"课代表张磊突然开口,他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总是带着审视的眼睛,"化学老师最讨厌学生弄脏实验服。"
张磊是班长,也是年级第一,总爱拿着红笔在别人的作业上圈出错误。王默的数学练习册上就布满了他的红圈,像排嘲笑的眼睛。她把试管放回架上时,听见张磊在跟后排男生嘀咕:"美术生就是笨,连酒精灯都点不好。"
放学铃响时,夕阳正把教学楼染成橘红色。王默抱着画板往画室走,路过篮球场时被一颗飞来的篮球砸中后背。李浩然跑过来捡球,额头上的汗珠滴在她的画板上,晕开一小块水渍:"对不起啊。"他挠挠头,"要不要请你喝汽水赔罪?"
"不用了。"王默抱着画板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林溪的声音:"浩然,快点啦,电影要开场了。"她拐进画室时,正好看见夕阳从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
画室的钥匙是美术老师给的,挂在个向日葵形状的钥匙扣上。王默打开灯,白色的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照亮满墙的画,有她画的梧桐叶,有老师帮她修改的陶罐,还有幅没完成的海景,是照着地理课本上的插图临摹的。
她把画架支在窗边,开始画今天的静物,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是从食堂大叔那里讨来的,里面装着她捡的各种小东西,半块橡皮,一片银杏叶,还有颗褪色的玻璃弹珠。
"又来加班啊?"食堂的张大叔端着饭盒走进来,军绿色的围裙上沾着面粉,"我给你留了排骨,快趁热吃。"他把饭盒放在画架旁,看着王默的画点头,"这饼干盒画得像,就是颜色太暗了,加点光会好看。"
排骨的香气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钻进鼻腔。张大叔是退伍军人,据说以前在海军陆战队待过,左臂有道长长的疤痕,是演习时被弹片划伤的。"我女儿要是还在,跟你差不多大。"他看着窗外的暮色,"也喜欢画画,可惜......"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只从口袋里掏包奶糖放在桌上:"草莓味的,你们小姑娘应该都爱吃。"
画到月亮升起来时,王默终于完成了那幅饼干盒。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发现张大叔给的奶糖还放在桌上,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她把奶糖塞进书包,正好碰到那半块草莓蛋糕,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本来打算给李浩然的…
锁画室门时,整栋教学楼已经空了。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像串不安的星星。她走到校门口,看见陈思思站在路灯下,白色连衣裙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我妈让我给你送点笔记,她听说你数学不太好。"
笔记本是粉色的,字迹娟秀,每道例题旁边都画着小小的笑脸。王默翻到最后一页,看见陈思思写的话:"别听张磊他们胡说,你画的海景超棒,下次教我好不好?"
"谢谢你。"王默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听见陈思思说:"我家今天没有人做饭,能不能去你家蹭饭?我想吃你上次说的番茄炒蛋。"
“好”
王默的家在老城区的巷子深处,是栋老式的居民小区楼,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妈妈开着一家花店,有时候生意很忙,灶台上留着张字条:"锅里有粥,自己热一下。"
吃完饭,陈思思帮她改数学题。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王默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张磊说的不对,陈思思的好不是因为她成绩好,是因为她会在自己被嘲笑时递来笔记,会在深夜陪自己吃番茄炒蛋,会真心觉得她的画好看。
"明天周六,要不要去看画展?"陈思思突然抬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我爸给了两张票,说是有莫奈的真迹。"
"可是......"王默想起自己的数学作业,还有妈妈早上说明天要去批发市场进货,可能需要她帮忙看店。
"去吧去吧。"陈思思晃着她的胳膊,丝绸发带扫过她的手腕,"就当放松一下,老师说画画也需要灵感的。"
第二天的画展在市美术馆举行。陈思思穿了条蓝色的连衣裙,王默站在莫奈的《睡莲》前,看着画布上流动的光影,突然明白张大叔说的"加点光"是什么意思,不是简单的明暗对比,是让颜色自己呼吸,自己发光。
从美术馆出来时,下起了小雨。两人共用一把伞往地铁站走,陈思思的肩膀时不时碰到她的胳膊,带来温热的触感。路过一家文具店时,王默看见橱窗里摆着支限量版的樱花水彩,是她上次在美术杂志上看到的,要三百多块。
"喜欢吗?"陈思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买给你当生日礼物吧,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生日了。"
"不用。"王默拉着她往前走,"太贵了,而且我现在的颜料还能用。"
周日晚上回学校上晚自习时,王默的书包里多了本数学错题集,是她照着陈思思的笔记整理的。李浩然从后面传纸条过来,上面画着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听说你跟陈思思去看画展了?"
王默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听见张磊在讲台上宣布:"明天早读要抽查英语单词,没背过的罚抄一百遍。"他的目光扫过王默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晚自习下课铃响后,王默被林老师叫到办公室。班主任把一张美术院校的招生简章放在她面前:"你美术很好,可以试试。"她的手指在"文化课最低控制线"上点了点,"但是分数也要多加油。"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空无一人。王默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那轮圆月像个巨大的句号,悬在九月的末尾。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妈妈花店的生意能不能变好,但此刻,口袋里的那袋奶糖还在,陈思思的笔记还在,画板上的海景还在等着她添上最后一笔浪花。
她走到画室门口,发现门没锁。推开门,看见张大叔坐在她的画架前,手里拿着那幅饼干盒的画点头:"加了光就是不一样。"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画架上,"给你的,算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是那支樱花水彩,颜料管上的樱花图案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王默的眼眶突然热了,想说谢谢,却看见张大叔指了指窗外:"快回去吧,你妈妈来接你了。"
校门口,妈妈的电瓶车停在路灯下,"今天店里生意得好,给你买了双新鞋。"妈妈从包里掏出双白色帆布鞋。"
王默抱着新鞋坐在后座,看着妈妈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支温柔的摇篮曲。她想起陈思思说的画展,想起张大叔的奶糖,这些细碎的片段像颗颗散落的珠子。
回到家,王默把新鞋摆在画架旁,那支樱花水彩她好好的放在笔盒里。她翻开日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旁边写着:"明天开始,每天多背十个单词,多画一张速写。"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字上投下淡淡的银辉。王默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明天的课表,早上第一节是数学,下午有美术课,晚上要去画室改那幅海景。生活像张密密麻麻的课表,虽然忙碌,却充满了细碎的希望,像她画里那些悄悄流淌的光。
她不知道,这场平静的生活即将结束,不知道那些关于画笔、单词、草莓蛋糕的日常,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撕碎。但此刻,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抱着对未来的微小期待,在月光里沉沉睡去,梦里有片永远不会褪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