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江易开学没见到许清。一天，两天，一周。身边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许清退学了。

  江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南方有很好的教育资源，许清从前利用的很好，他的成绩完全能够考上一个好的学校，为什么这么突然的决定放弃？

  赵建国手支在讲台上讲课，江易一个字都没听下去。这是第一节，下课铃刚响，江易翻墙出了学校，直奔许清家里。

  门被敲得震天响，半天也没人开。许清住在一栋格外老旧的居民楼里，隔音很差，墙上是小孩子画的涂鸦和污渍，楼上楼下的邻居探出头来骂街。  

  江易收了手，知道他不在家。他飞快的下了楼梯，去了县城里仅有的两家书店。没有许清。

  江易如同卸了力一样，面色很差。书店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秃头啤酒肚，穿了件有点发黄的白背心，摇着断了几根苇条的蒲扇，大声朝他喊:“哎，小伙子，不舒服？”

  江易沉默的看着他，努力笑了笑。他摆了摆手，走出书店的门。

  三十多度的天，江易不知道该去哪里。许清不在书店，不在家，不在学校。县城很小，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去找一个人。他沉默着行走在街上，怀着最后一点念头。

  许清或许回去了，回南方了。那样也好，那里比这里更适合他生活。他那样喜欢干净喜欢繁华的一个人，不应该待在这里。他思绪杂乱，在街上游荡。直到夜慕降临，他如同幽魂，在街上反复行走。抬头看了昏暗的天色，才回到了家。

  家里面乱糟糟的。饭厅的地上是摔碎的碗碟，混着菜和面条。有个女人坐在地上，头发蓬乱的哭。江易走过去，熟练的收拾这一地狼藉。女人一直在哭，还拍着地板。江易拎着拖把，看着地上的女人。屋子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像是浑浊的湖底。女人的身影开始扭曲变形，他的脑袋里响起尖叫声——这只是存在于江易脑海里的幻象，他把拖把靠在墙上，平静的开口。“妈，他又打你了吗？”

  女人尖锐的哭泣声停了下来，但江易的幻象没有停止。江易看着她，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是，他打我，他除了打我和喝酒还会干什么！我的命好苦啊！”女人接近歇斯底里的嚎啕，江易皱了皱眉头，他改变不了什么。他的母亲不会离婚，他帮助母亲的还手不会有用。像是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父亲将大人当做理所应当，母亲就在不断的承受，他们这些无法改变现实的孩子，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打成一团。他母亲的无数次歇斯底里的哭嚎后，依旧觉得这是日子该有的样子。江易沉默的走进卧室，只丢下一句不用再做饭了。

  第二天，江易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学校。却意外的得到了许清的消息。他没有离开这里，他在打工。江易放学后去了店里，他不进去，就坐在门口等许清下班。许清找的店休息的很晚，夜里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们面对面的站着，直到许清有点哑的嗓音打破沉默。“去走走吗？”

    他们就沿着街慢慢往前走，谁也不说话。“我不上学了。”许清停下来，江易听见后转过身去，夜色模糊了他们的面容。这条街上不太干净，夜风卷着塑料袋飘过。江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许清为什么。

  为什么呢，你明明可以考出去，你明明快要离开这里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离开，你怎么反悔？

  许清又往前走，他们到了许清家楼下。“没钱。”许清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江易看得心惊。自从他与许清相识，这个人的眼睛就不曾亮过，现在更是。“很现实，没钱。”许清又重复了一遍。

  江易哑口无言，伸手扣住许清的手，阻止了他要上楼的动作。许清回过身，微微歪了歪头，他听见江易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高中毕业，也不行吗？”

  许清想推开那只手，但他握的很紧，挣脱不开，就慢慢的握了过去。“做不到了，”他的脸上带着绝望，声音很轻，江易都快听不见。“我家做生意失败了，我和我爸才回来的。我家欠债了，很多钱。江易，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抱歉，我要失约了。”

  钱。 这样的简简单单一个字，确实个重担，难倒了他，难倒了他们。十几岁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但横在他们面前的现实给了他们重击。

  所有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眉目。为什么许清会从南方回到并不发达的家乡县城，为什么许清的眼睛里没有光，为什么许清会不开心……

  江易沉默的看向他，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一点微弱的光，他看见许清眼睛里的一点泪。可许清问他:“江易，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哭？江易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点泪不止存在于许清的眼睛里，一样存在于他的眼睛里。终于，在这个夏夜，他们低声地，相拥而泣。

  “我去找你，去北京。”许清的下巴抵在江易的肩膀上，他许了一个承诺。“所以你要去北京等我。”

  “不要反悔，不要骗我，也……不要分手。”江易抱着他，声音很低。许清含糊的应了一声，松开他上了楼。江易坐在楼下，他看见许清房间里的灯短暂的开了后熄灭。像是许清眼睛里转瞬即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