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礼念风数十年,水清一世独恋仙。
纤纤玉手着素琴,长枪游龙现英姿。
上回说到有人扰众清净,众人看时,却见他一袭灰衣,虽风尘仆仆,仍不失儒雅之意。
水清无意间对上他深沉的眸,似是忽地忆起:“你是……魏洛礼?”
那人拱手道:“正是在下。”又张嘴,却不见他出声。
水清明了他的心思,道:“还记得我吧,我原先姓风。”
魏洛礼颔首,口中念叨:“念风,终此一生。如何忘得?可你我,终是故人。”
四下里很是安静。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无故失言,面对此景,竟无端有窒息感。于是魏洛礼的几句低声细语,在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地传播。
几个小辈互相眉来眼去,不解这番修罗场出现的意义。却是那道声音知晓了他们的心思,缥缈着解释:“吾于一处旮旯发觉这孤魂,一生执念唯有见枪仙之妻一面。枪仙许可,吾于是带他进来。魏洛礼,汝者将余一个时辰可留于尘世。”
“风姑娘,不知我是否有幸再听你弹一曲,再见一面江南?”魏洛礼向空中的声音一拜,道出己之诉求。
凭空而现,素琴也。水清怀里一下多出一张琴,她并不意外,抬手拂去上面的尘土。
“琴是未有装饰,重要的,是那份旧情缱绻。”那声音道,像是对魏洛礼说的。
“那么我必须道歉。”水清的视线自琴上离开,突然坚定的目光向着魏洛礼,“我与你是有旧情,但我此生只爱过长风一人,一生一世一转轮回不变。这一曲我赠你,一曲终了,你且安心。”
魏洛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释然,朗声笑道:“风姑娘爱谁与我无关了,我只是怀念江南和我们的那些过去。我知道我此生爱过你,只爱过你。可到底你我有缘无分,就这样擦肩而过……未免可惜。”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她遇到了对的人,唯一可惜的是他耗费一生未等来心爱的姑娘。
也许,这就是命。
玉指下落,与琴弦相吻一瞬,琴音轻起,顿一刻,一场江南烟雨倾泻而出。没有倾盆滂沛之势,只是缠缠绵绵滴落,润物细无声。
魏洛礼眯眼眺望远方,似乎那里就是他一生沉沦未脱的江南,那个温柔婉约的、几乎被他视为故乡的地方。他那时身处濩落,这里治愈他许多。
在他心里可能已经和她过了一生。
顷刻而已。
自方才两人见面,几眼相望,几句话,大抵足够弥补他一生的遗憾了。
青瓦白墙,万家灯火浸没在雾霭中,朦朦胧胧。那着灰炮的身影终于隐去,琴声仍不止,许久许久。
只是愈往后愈加深情款款,倾注了她的情丝万缕。她尽情弹奏,诉出阴阳相隔数年的思念与爱。仿佛,她才是那个亲眼看着爱人死去、苦苦忍受相思的人。
知我相思苦。
一曲罢,压抑众人的窒息感终于消散。
千落又落下泪来,“阿娘……最后这一段,是弹给阿爹的吧。”
水清微微垂眸,望着小姑娘鹅黄色的衣襟,“是。这么多年,辛苦他了。”
也许在某个漫漫长夜,三城主回想起那年杏花满山,想起银月长枪游龙的凛凛威风,那双玉手也同今天一样在琴弦间横纵,是会激动亢奋、又潸然泪下的吧。
佳人已去,思念成河,尘世了了几年,久如千载。
响指声,伴随着众人的嘈杂,观众席、动态景观复原。
“方才怕出乱子,封闭了在座诸位的一些穴道,如有不适还请谅解。”
“接下来,一切继续。”
司空长风将匕首轻轻一甩:“差不多了。”
林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么简单?”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第一步罢了。”司空长风笑道“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林九。”林九回道。
“你在家中排行老九?”司空长风一边问着,一边四下翻找着整片的树叶。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林九不耐烦地回道。
“我怕你死了。”司空长风看了林九一眼,“若是死了,我会给你立碑。”
你若死了,谁会给你立碑呢?
立碑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他会以地为床以天为被,长眠不醒,多是……惬意。
我觉得,胜过于坎坷一生。
正是一生坎坷的琢磨,他才是他。
不管,点名批评大城主。
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误以为雪月城大城主三城主多有不和,窃窃私语。百里东君并不意外,淡定地喝酒。他心里多有愧疚,但往事已成定局,弥补不了。
只见司空长风拿起一个小铲子,铲出了一些被炭火烧得滚烫的草灰,铺在了那些树叶之上,一共十九片叶子,林九身上大大小小的烂疮也正好有十九个。林九预想到了司空长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即便勇猛如他,都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还差最后一样东西,舍不得啊。”司空长风轻叹一声,最后摇了摇头,“算了,反正那酸臭书生马上就要赚钱回来了,到时候敲他一笔。”
“什么东西?”林九问道。
司空长风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那铲子走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在地上挖了片刻,最后掏出了一个小坛子,司空长风打开了上面的纸封,道观之内顿时酒香四溢。林九吸了吸鼻子,闻出了这不过是最便宜的烧刀子,神色略有些不屑。但司空长风却很沉醉,虽说酒还未入喉,但只是那酒香,就让他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起来。最后他提着酒坛来到了林九面前:“喝一口,只能一口,不然就不够了。”
“赔钱货打小是个酒鬼。”百里东君轻笑着调侃,“怪不得。”
一小只长风酒鬼。
酒鬼怎么了?酒鬼怎么了?哼!
啊咧,罚大城主给他酿一辈子酒!
一辈子已经过一大半啦。
林九拿起酒坛,喝了一小口,浑身都舒爽了起来,他没忍住,想喝第二口,但司空长风立刻抢了回去,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你!”林九怒道。
哎呦,闹挺。
林九同志(庄重)请您务必端正态度!
(接茬)礼貌待人是最基础的,林九同志,别忘了。
但司空长风却没有将那酒咽入肚中,而是转头对准了林九身上的烂疮一口喷出。
“喝啊!”林九立刻发出一声怒喝。司空长风便此机会,从地上拿起了一片沾满了草灰的树叶,一把按了上去。随即又仰头喝下一口酒,再度喷出,再次拿起一片树叶按上。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直到将十九片树叶全都按在了林九的烂疮之上。
辛百草脸上是无比自豪和欣赏的表情,对华锦道:“我早说长风要是好好学医,怎么都不可能只是‘半个药王’,这天赋,稀罕呐。”
“是啊,可惜了。”华锦颔首同意,“他的心思可不止在医术上。不过,能取得那般成就,很好了。”
三心二意的师兄,但是是半个药王。
天赋型选手。
最后酒坛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司空长风仰头喝下,咽入腹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出了一声无比满足的声音。
而林九,则已经躺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帅!
一人喝了一口。
硬是把烧刀子喝出了价值连城的感觉。
司空长风俯身,伸出一根手指在林九鼻子边探了探,最后放下酒坛,整个人也瘫坐在了地上:“累死我了。”
辛苦了!
辛苦三城主!
辛苦枪仙!
辛苦小长风!
林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司空长风正躺在他的身旁呼呼大睡,他站了起来,那些伤口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多年刀口血的经历告诉他,这一关他应当是过了,这个流浪少年并没有骗他,他确实在医术方面有些自己的法子。司空长风听到身边的动静醒了过来,他揉了抹眼睛:“大叔你醒了?”
林九点了点头:“嗯。”
“大叔你别乱动。”司空长风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这还需要好好养上几日,不然伤口一崩,再次流血就不好治了。”
林九走到了自己的长枪旁,摸了摸枪身:“几日是多久?”
“至少也得五六天吧。”司空长风摸了摸肚子,“饿了,大叔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些吃的。”说完,司空长风走到院子里,舀了一瓢水抹了一把脸就走了出去。
林九盘腿坐在了地上,开始运功,真气在体内缓缓流淌起来,他终于确信自已已无大碍,他也自然不会在这里待上五六天,风陵城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越快离开越好。就当他运功走完一个周天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司空长风扛着一小袋米走了进来。
“今日运气好,城里李员外娠粮,接下来的几天有粥喝了。”司空长风兴奋地将那袋米放下,开始在道观里找煮粥的铁锅。林九不能理解司空长风脸上的快乐,问道:“喝个粥而已,有这么开心?”
司空长风找到了铁锅,倒了一把米进锅里,又舀满了水,点头道:“那当然开心啊。这么一袋米,一直到你可以离开前都够吃了。而且我熬的粥,那绝对比城里秀水铺里的粥可好喝多了,那个穷酸书生都赞不绝口。若不是租不起铺子,我开的粥店,生意一定比他好。”
勤俭持家小长风。
我也想喝!
烧刀子你也想喝,粥你也想喝,说吧,你还想干嘛?
我想抱着长风睡觉。
我想给他一个家。
我想保他一世无忧。
林九坐到了司空长风的身边:“等我从这里离开,找到银子后给你送过来,你拿去开粥铺,你的恩情我也算是还上了。”
司空长风一愣,随即笑道:“好!”
林九看到了司空长风的眼神,微微皱眉:“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若到时候真能开起粥铺,自然是好。”司空长风开始打火,“只是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嘛,现在有粥喝,有地方睡,就挺好的了。”
“你那日为什么救我?难道不想得到我的回赠吗?”林九冷冷地说道。
人长风还啥都没说呢。
司空千落安抚着有些心疼的洛水清,喃喃道:“凭心而动而已,何须回赠?”
老前辈们互相交换眼神,那眼神中燃着烈焰。江湖代代,总有人心怀赤忱,也正是这份赤忱,让刀光剑影多了柔情万丈。
“得了吧,大叔。你那日看上去比我还惨,比我还穷,就像是被人从家里赶出来的。其实我从你身边走过再回去的时候还犹豫了一瞬间呢。”司空长风耸了耸肩,“我好容易才搞到一个馒头,不舍得分你一半。但是没办法啊,再把你放在那,你就死定了。”
林九:你礼貌吗?
林九:我好歹也是你前辈,不给点面子的?
林九:……?
林九不再说话,看着司空长风在那里起火、烧水、煮粥,最终道观里慢慢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粥香,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拍了拍身边的长枪:“我的这杆枪,叫银月枪。”
司空长风舀了一碗粥放在了林九的身旁,瞥了一眼那枪,咽了口口水:“纯银的?值不值钱?”
我知道什么是哭笑不得了。
林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很值钱!快卖了!
唐莲许久没讲话了,脸上也没了刚开始的顽皮劲儿。他望着屏幕上司空长风尚且幼稚的脸,思索着。
作为雪月城的大弟子,他承担了很多责任。有时候他也觉得累,只不过看看三城主所操心的,就觉得没什么了。更何况,他有作为大师兄的自觉。
司空长风时常能带给他一些慰藉。虽然表面上他总爱拆台,可心里却承认并敬佩着他这位父辈。
“这杆枪在江湖上很有名。”林九没有理会司空长风的话,白了司空长风一眼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若是闯过江湖,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追墟枪林九。”
司空长风摇头:“不知道。”
林九被噎得一时无言,无奈地撇了撇嘴。
司空长风笑道:“那书生走的地方比我多,等他回来问一问,想必是知道的。”
君玉:其实我叫百科全书。
哪一版的?
少白版
李寒衣忽地开口:“不知师父怎么样了。”
百里东君耸肩又摇头:“和师娘在外边潇洒呢。担心他做什么。”
“不过也得看你的天赋如何。”林九挑眉道,“追墟枪可不好学,多少人穷极一生也练不出什么门道来。”
司空长风捧起了瓷碗:“好。但还是得先喝粥。”
喝完粥以后,司空长风便开始跟着林九练起了枪,出乎林九的意料,司空长风虽然一看便没有练过枪,但是却有着极强的天赋,只用了一日,便学会了三式。
而当年林九做到这一步,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世上真有武学天赋如此惊人的人吗?林九越教越是惊叹,后来他才发现,司空长风这并不是在枪法上天赋过人,而是他生来就是该用枪的。他是为枪而生的!林九纵横江湖多年,一个徒弟都没有收过,可没想到在这破旧道观之中,竟遇到了一个天生枪者。这样的天赋,难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少年?
林九:我当时害怕极了。
听见没有,为枪而生!
他就是枪。
夜晚,两人再次坐在道观里喝粥的时候,林九开始试探司空长风真正的身份。
“你叫司空长风,司空这个姓并不普通,比如岭西的司空世家,便是雄霸一方的大门派。”林九幽幽地说道。
司空长风练了一天的枪,食欲大振,仰头喝粥,嘴里含糊地说道:“是吗,我不知道啊,我自小无家,四处流浪,生来空空,去也空空,便取姓司空了。我不认识什么司空世家,我本来也不姓这个。”
“那长风之名?”林九惑道。
“愿化作长风,一去不归!所以我叫司空长风!”司空长风朗声道,这一句介绍可谓充满了气势。
“真怀念。”百里东君像方才的魏洛礼般眯起眼,仔细地听着。这段自我介绍哪怕听百八十遍也不觉厌烦,倒是越听越来劲。
吃百家饭长大怎样,睡破庙怎样,白手起家照样辉煌。
其实我觉得,他已经步入江湖了。
或者说,他生来就是江湖人。
“这个介绍倒是有点江湖气,”林九难得地对司空长风夸奖了一句,“不过世上不会有人出生就是孤儿,你长到这个岁数,总有人抚养你长大的吧?”
“好多人都说过这个事。”司空长风放下了瓷碗,看着上方陷入了思考,“可我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从我有记忆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流浪,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你是失忆了?”林九愣了一下。
“或许吧,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司空长风笑了笑,“那书生怎么说来着,没有过去,就没有烦恼。”
“你的出身应该不筒单,这样的武学天赋,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一个。”林九沉声道,“或许你应该想办法想起之前的那些事,你的家门绝不简单。”
“无所谓啦。对了,大叔你说我天赋好,那你的天赋呢?你能到达今日的成就,天赋也很不错吧?”司空长风问道。
“我?”林九摇了摇头,“我的天赋很普通,就算是在当年的那个小武馆里,都算不上出色。师父待我不错,但也算不上太好,他更喜欢二师兄和七师弟一些。”
“可是你不是说自己在江湖上很有名吗?”司空长风一惊,“骗我的?你这追墟枪说不定是街上三文钱一本的强身健体的枪法呢?”
“我虽然天赋不好,但是我的枪是日日夜夜不停地训练出来的。而且当年我住在心远镇,在那个小武馆中当然练不出名堂,后来我去了山西枪林会,遇见了后来的师父。”林九身子往后一仰,脑袋枕着双手躺在了地上。
“心远镇?”司空长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远镇?那不就在这附近吗?出城再过去三十里地就是了。”
“是。”林九点头道,“心远镇,有个虚引湖,我拜师的武馆就在虚引湖的旁边。那时,每日清晨,常有一个女子坐在湖边梳头。那女子很美,是整个镇上最美的女子,我和师兄弟们在湖边练枪,想要们常常偷偷去看她,有时候又故意在引起她的注意。当然,她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毕竟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是镇上大户的独女,而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罢了。我想,若我一生都待在心远镇,那么就算枪练得再好,能继承武馆,也配不上她,所以我拿上枪离开了心远镇,一走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不曾回去?你后来不是已经成为江湖有名的枪客了吗?既然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还不快些回去找那女子?”司空长风问道。
“来不及啦。出来的第三年,我刚刚拜入枪林会的门下,便有心远镇的师弟送来了消息。女子嫁人了,嫁给了她的表哥。”林九到院外,看着天上的月亮,“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记得她的容貌了,只记得那片湖,湖面如镜,倒映着她梳头的样子和我练枪的样子。不过次既然来了,便回去一次吧。”
那便回去吧。
这样,他的灵魂会记得更深刻。
林九一连教了司空长风五日的枪,五日之后,司空长风已经学会了追墟枪的第八式。林九对司空长风练枪的速度除了震惊以外再无别的话可说,因为他能够教给司空长风的也只有这八枪。
“你叫林九,是因为你的枪法有九式?为何不把这最后一式教给我?”司空长风放下了手中的长枪,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水。
林九从司空长风手中拿过长枪:“追墟枪确实有九式,不过这第九式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前八式代表形,我已经教给你了集九式代表意,由你自己去感悟。”
“要告别了吗?”司空长风听出了林九话语中的临别之意。
“看来不得不告别了。”林九仰头看着院墙之上突然出现的人影,那里站着十三个人,每个人都拿着一柄金环砍刀。
司空长风顺着林九的目光看过去,那十三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震得道观中的麻雀惊飞而起:“他们就是你的仇家?
“在这里等着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林九拿起长枪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便不断地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和人惨叫的声音,甚至司空长风都能听到血肉被兵器割开的声音。但他真如林九所说,并没有冲出去。这么多年来,经历过无数次的凶险,但司空长风依旧艰难地活了下来,便是因为他很明白,什么时候的帮助是有用的,什么时候的帮助是无谓的。
林九:这小孩好稳。
天山童姥(不是)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的声响才渐渐消失。不过林九并没有推门走进来。司空长风犹豫了许久,最后走进屋子里,拿了一根接近于长枪长度的木棍,推门走了出去。外面躺满了刀客的尸体,一共十三具,一个都没有逃走。林九手持长枪站在中间,一身衣衫已经被鲜血漫湿了。司空长风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一次没救了。
上一次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全都撕裂了,另外又多了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现在的林九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还说想去心远镇坐坐的,没这机会了啊。”林九轻叹一声。
“现在去找华大夫,或许还有机会。”司空长风虽然说了这句话,可他自己心里却也是不信的。
“罢了,选择了这条路,便总有这么一天。”林九将手中的长枪一甩,丢给了司空长风,“银月枪,送给你了。”
司空长风接过银月枪,犹豫道:“有个问题这些天一直想要间你,你这样算不算是我的师父?”
“你以后若是名扬天下,成为举世无敌的枪仙,再说我是你的师父吧。不然别提我的名字,丢不起这人。”林九转身,朝着道观里走去,“还有粥吗?想再喝一碗。”
那么,这声“师父”你得认。
他做到了。
就说粥好喝。
所以我想喝。
大家都想喝吧。
我觉得不是因为粥好喝,而是因为粥是长风亲手熬的。
破案了。
关注点真清奇。
司空千落咽了下口水。她有些怀念父亲做的饭了。
仔细想想,很久没吃过了。
“萧瑟,等所有一切都结束了,阿爹身体恢复了,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吧。”她小声说。
萧楚河握紧她的手:“好。”
“还有,你等等。”司空长风抢先跑进了道观中,立刻生起了火,熬之前剩下的半锅白粥。
“你带着银月枪去山西枪林会,就说是我家乡的人,来拿我的遗物。里面应当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把它们都卖了换些银两,不过别去开什么粥铺了,你的天赋是我生平仅见,不要浪费了。去走江湖吧,你适合江湖。”林九坐在了地上,鲜血不断地从身上涌出。
“走入江湖,便是这永无休止的打打杀杀吗?”司空长风摇头,“我不喜欢。”
“走入江湖,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我选了最不该选的这一条,但你不一样。”林九接过司空长风递过来的一碗粥,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我觉得你可以做到不一样。”
司空长风看着林九的伤,无可奈何地摇头:“看着你的模样,还真是对这江湖没什么兴趣。”
“其实当你方才握住银月枪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踏入江湖了。”林九的气息慢慢变得微弱起来,“罢了,一切都随他去吧。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体烧了,带着我的骨灰去心远镇,把它抛进虚引湖中。”
“好。”司空长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要不要替你去见见地?”
林九想了想,犹豫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吧,就算你说起我,她也不会有印象的。”
司空长风点头:“好,那便不去见她了。”
“你说她今年也快五十了,还会到虚引湖旁梳头吗?”林九问道。
他可能不会想到,虚引湖早已干涸。
他爱她,海枯石烂又何妨。
司空长风自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也不需要他回答了,林九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司空长风伸手抹了抹眼泪,没有再说话。
若不是林九要教他学枪,他早就离开了,或许就不会死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困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司空长风转过头,便看到了一身穿着破旧灰衣的书生站在那里。
“书生你回来了。”司空长风有气无力地说道。
书生走进来,惊讶地看着林九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司空长风身旁的银色长枪,感道:“这是银月枪?此人是追墟枪林九?”
“哦?你认识他?”司空长风有些讶异。
“这可是山西有名的枪法高手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外面那些人是他杀的?”书生走过去探了探林九的鼻息,“他也死了。”
“看来大叔你没有骗我啊,你果然是个天下闻名的高手啊。”司空长风低头苦笑了一下。
三日之后,司空长风扛着长枪,背上行囊,走出了那个他已经待了几年的破旧道观。书生也背上了书箱,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去城里找个武馆或者镖局,你现在的枪法混口饭吃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要走江湖,前路凶险,再相见怕是很难了。”书生说道。
“那你去城里的私塾当个教书先生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又为什么要长路漫漫去赶考呢?”司空长风问道。
“也是这个道理,那就大路朝天——”书生挥了挥手。
司空长风扭头往另一边走去:“各走一边。”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做自己想做的。
这才是少年郎。
镜头翻转,司空长风出现在心远镇。
“请问虚引湖在哪里?”司空长风问路边的小童。
小童舔着糖葫芦,晃悠着脑袋:“虚引湖,没听说过啊。我们镇上只有一个湖,叫陈安湖,这里就是了。”
“据说是很大的一片湖,湖水如镜,旁边有很多武馆。”司空长风笑着看了看旁边的这处小池塘。
“阿娘。”小童唤正在池塘旁洗衣服的娘亲,“你听说过虚引湖吗?”
“虚引湖?”正在洗衣服的中年女子放下了衣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是就在你外公家的门口吗?”
“啊?那个就是虚引湖啊,可是湖里怎么就没水呢?”小童惑道。
“因为湖水干了啊。”女子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司空长风。女子年纪不小了,眼角都是皱眉,头发也有些微微发白,但依稀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这位大娘,还烦请为我指一下路。”司空长风垂首。
“虚引湖啊,从这里直行,到前面看到一棵大榕树,然后左拐,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了,以前是一片很大的湖,但是已经干涸很久了。”女子见少年相貌俊秀,不由地多了几分好感,“你去那里做什么?”
“受故人所托,去那里看一看。”司空长风冲着女子鞠了一躬,拉了拉身上的包裹。
“我自小就住在虚引湖边,那里曾经是很美的,只不过后来旱了几年,湖水干了。”女子缓缓说道,“你去那里,怕是要失望了。”
“不管怎样,都会失望的。”司空长风笑了笑,转身离去。那个瞬间,司空长风忽然有一个想法,或许面前的这个中年女子,就是当年那个在湖边梳头的女子,只是时过境迁,女子早已结婚嫁人,生了几个孩子,在湖边梳头的年轻女子也变成了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妇人。他很想回去问一下,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便就只能作罢。
会失望的,可总归要去看看。
走了没多久,司空长风便来到了那干涸的虚引湖旁。湖旁的树全都枯死了,湖水也都已经干涸。人己经不是当年的人了,景也不再是当年的景了。林九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将他的骨灰撒入虚引湖中,即便是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司空长风拿下长枪,在虚引湖边挖出了一个小坑,然后打开行囊,从里面取出了装着林九骨灰的坛子,将坛子埋了进去,最后填上了土。
或许某一日,这片虚引湖就会被人彻底填平了,又或许某一日,它会再次蓄满湖水重新成为清澈明亮的镜湖。谁又知道呢?
谁又知道呢,也许林九在这附近兜兜转转,有一天真的能再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时他们大抵又年轻了。是美丽动人的姑娘,和意气风发的枪客啊。
他会让那个姑娘知道他的心意的吧。
一定会的。
司空长风在干涸的湖边坐了许久,望着眼前略有些苍凉的景色看了许久。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坐在湖边梳头,在湖的对岸,有一个身形健硕的少年在不停地挥舞着长枪,一动一静,二者似乎毫无关系,可摆在一起,又成了一幅异常和谐的画面。
“唉,就送你到这里了,愿你长眠于此,能重新遇见那个心爱的姑娘。”司空长风站起身,转身离开,“等有空了,再回来看你,在此之前——”
“我先去江湖看看。”
愿历经千帆,归来仍少年。
他们,永远都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