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选你

夜里一点，老宅的灯一盏盏熄下去，只余走廊尽头那盏铜壁灯，昏黄地照着地板上一道细长的影子。影子是薛怜儿的，她抱着膝盖坐在楼梯拐角，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坨掉的牛肉面。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发出轻而黏的声响。

她在算账。

许家如今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账已经悄悄翻了页：许淮回来了——长子、亡妻、独女、三十三岁、瑞士基金合伙人、一出手就是九位数的现金流。许氏的股权结构像被人轻轻拨了拨，重心立刻倾斜。薛怜儿拿筷子在面汤里画圈，一圈一圈，把“许砚”两个字慢慢推远，又把“许淮”两个字拉得极近，再猛地推开。

她叹了口气，热气扑到脸上，有一点辣眼睛。牛肉面是她自己煮的，牛肉切得太厚，嚼得腮帮子发酸。她嚼着嚼着，忽然想起许淮今晚在餐厅看她的那一眼——像在看一只误闯进来的猫，明明嫌弃，却又留了点情面，怕一脚踢出去会弄坏家里的古董花瓶。

“好看是好看，可惜太难啃。”她小声嘀咕，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牛肉，像在戳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节奏。薛怜儿抬头，看见许砚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解了两粒扣子，锁骨线条锋利得像裁纸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点审视，一点不耐，还有一点薛怜儿读不懂的烦躁。

“这么晚，还不睡？”他问。

薛怜儿把碗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点空位，语气软得像没骨头：“饿了，煮碗面。你要不要？”

许砚没接话，目光落在她脚边的空碗上，又落到她脸上。薛怜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扯起嘴角：“我煮面手艺很好的，真的，不骗你。”

许砚终于走下两级台阶，站在她面前，声音压得低而冷：“薛怜儿，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离我大哥远点。”

薛怜儿眨眨眼，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远点？多远？三米？五米？还是……”

许砚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点讽刺：“别装傻。你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件都告诉他了。”

薛怜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像在擦一把刀：“哪些事？给安安缝书包？陪她写作业？还是……半夜给她盖被子？”

许砚冷笑：“也包括你故意把林鸢的日记放在太奶奶枕头底下，需要我继续？”

薛怜儿沉默了两秒，然后轻轻“哦”了一声，声音拖得极长，像一根被拉紧的弦，随时会断，却又偏偏不断。她抬头看许砚，眼睛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原来你都知道。”她笑了一下，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无辜又挑衅，“那你还留我在许家做什么？怕我跑了？”

许砚被她噎了一下，脸色更冷：“我只是提醒你，别把自己玩进去。”

薛怜儿点点头，像是认真听取教诲，下一秒却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许砚，你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许砚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耳尖却悄悄红了。薛怜儿看着他，心里那点被戳破的烦躁忽然散了大半。她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碎屑，语气轻松：“放心吧，我对你大哥没兴趣。他太难哄，哄一个安安就够我掉头发了。”

许砚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薛怜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明明想亲近，却又总是竖起爪子，怕被人看穿心思。

她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吃面，牛肉已经凉透了，她吃得很慢，像是在咀嚼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许淮下楼，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冷白。他站在餐桌前，拿起咖啡杯，目光扫过薛怜儿，像扫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薛怜儿正在给安安剥鸡蛋，蛋黄掉在桌上，她拿勺子刮起来，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许淮坐下，语气平淡：“安安，今天跟爸爸去公司，好不好？”

安安眼睛一亮：“那怜儿姨也去！”

许淮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薛怜儿一眼，那一眼很轻，却像一把小刀，轻轻划过她的皮肤。薛怜儿心里“嘶”了一声，面上却笑得甜：“我陪安安去，不会影响许先生工作。”

许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头继续喝咖啡，薛怜儿看着他，忽然想起昨晚许砚的话，心里那点不安又悄悄冒头。

许氏大楼顶层，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太足，薛怜儿抱着安安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盘水果和一本儿童绘本。安安看得认真，薛怜儿却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会议桌那端的男人。

许淮坐在主位，西装外套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小臂。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一把被反复打磨的刀，锋利却内敛。

会议结束，许淮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薛小姐，安安困了，麻烦你带她回去。”

薛怜儿点头，抱起安安，动作轻柔。许淮忽然伸手，替安安把歪到一边的帽子扶正，指尖擦过薛怜儿的手背，薛怜儿心里一跳，下意识抬眼，撞进许淮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一瞬，她忽然明白，许淮对她的厌恶，比许砚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许砚是警惕，是防备，是怕她越界；许淮却是彻底的漠视，像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薛怜儿抱着安安走出会议室，心里却异常平静。她想起昨晚那碗凉透的牛肉面，想起许砚耳尖的那点红，想起许淮指尖的温度，忽然觉得，这场棋局，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有趣。

夜里，薛怜儿坐在西厢的梳妆台前，拿指甲锉慢慢修着指甲。锉刀划过指甲的声音，像雪落在屋顶，轻而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忽然笑了。

“许砚啊，”她轻声说，“你大哥回来了，你的筹码少了，可我的筹码，好像多了。”

她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照片——许砚，她指尖轻轻抚过照片边缘。

“我还是选你，”她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因为你比较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