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凌晨的许氏大楼空调自动调到十九度，冷风沿着天花板往下沉，像一层无形的冰罩。薛怜儿把笔记本屏幕亮度调到最暗，仍在刺眼，她眯起眼，反复拖动那封通稿，指尖在触控板上划出一层湿痕。光标停在"发送"二字上，她咬住了下唇，牙齿陷入唇纹，疼，但远不及胸腔里那阵急鼓般的跳动。

金属楼梯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皮鞋底部故意磨着地毯。她猛地抬头——许淮，一手插在西装裤兜，一手拎着纸杯，杯壁凝着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指骨滚到虎口。他站定，目光先落在她扣放的手机上，再移到她来不及关掉的文档界面。那上面"抄袭""曝光""陈妍萱"三行黑字，像被镁光灯照得发亮。

薛怜儿感觉喉咙被人塞进一把碎冰，想笑，嘴角却只牵出僵硬的弧线。她合上电脑，动作太急，键盘边缘划到掌心，一条红痕瞬间浮起。许淮把纸杯放到她手边，没说话，杯底与玻璃桌面相碰，清脆一声，却像雷落在她耳膜。她盯着那杯牛奶，白色在冷光下晃出小小波纹，她怕自己的手指也跟着晃，于是双手藏到桌下，死死交扣。

"大少，我——"她声音卡在一半，嗓子发干，尾音破出哑声。许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不用继续。他俯身，用极低的音量开口，热气拂过她耳廓："熬夜容易出错，把消息看清楚再发。"语调平稳，却像一把薄刃贴着皮肤游走。薛怜儿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具体内容，只能让睫毛垂下，掩饰瞬间的慌乱。

电梯"叮"地响，走廊灯随之亮起。许砚搂着陈妍萱走出来，女人脸色苍白，额头贴着的退热贴反着蓝光。许砚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袖口揽得很紧，像宣示主权，也像怕她再被风吹一次。他扫过薛怜儿，目光冷而直接，落在那部仍在亮屏的手机上——通知栏里一条"已发送"图标赫然在列。男人眉心微敛，嗓音带着通宵后的低哑："把你的人管好。"这话是对许淮说的，却像冰锥钉进薛怜儿背脊。

陈妍萱抬手，轻轻拽了拽许砚的袖口，示意他别发火。她走向薛怜儿，步子虚浮，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新的退热贴，递过去。"怜儿，你脸色也不好，早点回去。"她说得很慢，声音因为高烧而沙哑，却带着并不作伪的关切。薛怜儿指尖触到对方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一盆温水浇在冰面上，她鼻尖蓦地酸，却迅速垂眼，把所有的委屈、羞愧、惊惧一并掩住。

"妍萱姐，对不起..."她声音极轻，尾音颤得几乎听不见。她想离开，腿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许淮在这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从明天起，你调到建筑部，做我的助理。设计部，不用再去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许砚，又落回薛怜儿脸上，"愿意吗？"

薛怜儿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尚未褪去，惊愕与侥幸交错闪过。她看见许淮深褐色的瞳仁里映出自己苍白的影子，像一面不带温度的镜子，照出她所有阴暗的小心思，也照出一条尚未来得及铺设的崭新路径。胸腔里那面急鼓忽然换了节拍，由慌乱转为怦然。她深吸一口气，喉咙里的碎冰似乎被这口热气融化，声音仍颤，却带着久违的镇定："我愿意。"

许砚没再说话，只抬手替陈妍萱压了压衣领，转身朝电梯走去。陈妍萱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薛怜儿轻轻点头，那目光温和，却像隔空递来一盏灯——照得她无处遁形，也指给她出口方向。薛怜儿不敢直视，只能低头收拾散落的数据线，指尖仍在发抖，却比先前多了一份迫不及待的利索。

许淮将空纸杯扔进走廊垃圾桶，玻璃门合上的瞬间，他侧头看她，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机会只有一次，别再把牛奶打翻。"说罢，他先一步迈向楼梯，脚步声沉稳，像在给她的慌乱定节拍。薛怜儿抓起包，小跑两步跟上，冷风掠过，她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湿透，贴在皮肤上，冰凉，却让她第一次感到清醒。

电梯门合拢，许砚按下地下二层，掌心覆在陈妍萱后颈，温度滚烫。他低头，唇贴着她耳廓，声音哑却带着笑："以后，别再发烧了，我心疼。"陈妍萱抬眼，眸里映着男人熬夜后微青的下睑，她伸手，指尖抚平那道皱褶，声音轻却笃定："有你在，我不怕。"

灯光在两人头顶一盏盏熄灭，走廊重新归于黑暗。唯有安全通道的绿光牌亮着，像给方才那场无声交锋画上未完待续的标记。薛怜儿的影子被拉得细长，紧跟着许淮，一步步踏进未知的楼层。她心跳仍快，却不再是因为恐惧——游戏重新开局，这一次，她握住了另一条生路，也握住了自己仍在颤抖却愈发坚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