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在苍白里颤了颤,随后肺里炸出第一口辛辣的空气,带着消毒水、铁锈与某种甜腻药味的混合。
天花板的白炽灯像一枚过于锋利的月亮,直直劈进他的瞳孔。
他本能地抬手去挡,却发现手臂上蜿蜒的输液管像一条透明的蛇,冷而固执地把他钉回白色的岸。
“陈....”
入眼是医院的装修,身边站着几个人正在讨论着什么。
“妈...”
高贵的女人闻讯回头,双眸赫然睁大,随后紧紧抓住陆繁的手。
“儿子,你可算醒了,妈真的好怕你出什么事....”
“妈,我没事———”说话间还掺杂着几声咳嗽。
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走近检查。
听诊器贴着冰凉的肌肤随处乱跑。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医生拿着表向陆繁询问。
“嗯——刀口疼。”
陆繁很清晰的记得自己为什么进了医院。
医生点点头,“麻药刚过去,疼是正常的,等这瓶药输完就好了,最近要静养多吃些清淡的食物,尽可能减少乱动有助于恢复。”
“谢谢医生,我送送你。”陆母上前满脸谢意。
陆繁输完液后。
“妈,我想知道———”
话还卡在喉咙里,接下来的被抢先了。
“你是不是想问你怎么来的医院?”陆母不放心看了一眼他,脸上全是愁容与无奈:“你是不是傻啊?那可是刀子!你说挡就挡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和你爸怎么办?”
陆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让她别担心。
“听你张叔说,他在门口遇到陈盛俞,听说没找到你之后就开始到处找,最后是陈盛俞在小巷子里找到你了,张叔带着学校附近的警察赶到那的时候你已经躺地上了。”
听完一切后,陆繁脱口而出一句“那陈盛俞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陆母真想给他一拳:“你是不是跟你那个陈盛俞玩傻了啊!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以后不许再跟他玩了听到没!”
“妈,我真没事,我———”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陈盛俞,还有那个江郅天天在学校打架,你那一身伤不都是因为他们两个连累的吗?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自从跟他玩你成绩都下滑多少了!啊?我告诉你陆繁,别逼我把这事告诉你爸!到时候可不是这么好说了!听到没!”
“嗯....”
陆母被他气的不行,撸了一把头发朝门外走去。
开门时刚好遇到了站在门外拿着果篮的陈盛俞。
“阿,阿姨好,我来探望陆繁....”
陈盛俞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他在门外站了许久。
最后那几个字声音渐渐没了。
处于礼貌,陆母还是柔声回应了一句:“他在里面,你进去吧。”
陈盛俞进来时把门带上了。
陆繁其实从陈盛俞说话那一刻就听到了,只是想起妈妈的那些话就想装睡,不面对这一切。
“陆繁...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胆怯,再也没有从前般的坚定豪放。
沉默半晌,陈盛俞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为他剥。
“你在那站了多久?”
男孩依旧的紧闭着双眼,或许是因为麻药劲过了,头上有一些细密的汗珠。
他指尖一顿,橘子皮掉了一半,刚好落入垃圾桶里。
“没有啊,我刚来。”
陆繁心知肚明,陈盛俞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在这种事上他总会去思考着回答。
“陈盛俞,你听我解释,我———”
“没事,阿姨说那些也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多伤,你的笔记我会帮你写,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陆繁想起来拦住他,可一动伤口就跟撕裂了似的。
他走时没有笑。
隔了几天,沈文妤组织几个人去医院探望陆繁。
“陈盛俞,你不去看看陆繁吗?”
平时连字都懒得写一下的陈盛俞今天一直在努力计笔记。
“陈盛俞,跟你说话呢。”前面一个同学一直回头跟他说话,但一直没得到回应。
易小酥注意到了不对,戳了戳身边正在玩手机的江郅。
男孩下意识以为老师来了,给手机直接扔进了书洞里。
他阴恻恻抬眸,女孩正一脸无辜看着他。
“怎么了?”
她仰起小脸,长睫像两把小扇子轻轻忽闪,眸子里闪着湿漉漉的光,就那么一下一下眨巴着望向他。
“你有没有觉得陈盛俞最近不太对劲?”
江郅回想了陈盛俞最近的动作,确实比前段时间安静多了,难道因为陆繁?
话说陆繁受伤这事他也没去了解事情始末,看陈盛俞这幅模样应该是知道。
放学问问他吧。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嫣然一笑:“小同桌这么关心别人的事?”
“我没有,凑巧听到而已。”易小酥不想被点破,低下头继续看卷子。
江郅目的达成,趴在胳膊上望着窗外左摇右晃。
【放学时】
江郅把陈盛俞堵在班级,等到大家走后才开口。
“你最近怎么回事?”
陈盛俞低着头时脸上挂着苦笑,抬起时又装作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
“郅哥,怎么了?还以为你找我有啥大事呢!”
江郅坐在课桌上,脚踩着凳子,比陈盛俞还散漫,脸上就差写上「你看我信吗」。
“不是郅哥,真没事,要是有事我还能不告诉你?”
江郅微微挑眉,依旧不信:“那你现在跟我去医院探望陆繁去。”
“郅哥,不用了吧,我———”
江郅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挎住他的脖子给薅走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有些刺鼻,陆繁已经能站起来了,只是常常站在窗边往下看。
病房门“咔哒”一声开了,他下意识扬起笑脸转身。
刚想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文妤带着几个同学拿着水果走了进来。
“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沈文妤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有几个男生上来就搂住陆繁,嘴里嘟囔着「想死你了」。
“好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下周应该就能去学校了。”
大家都放心的点了点头。
陆繁总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说,多次磨蹭还是决定问出口。
“陈盛俞没来吗?”
一个男生啃着苹果突然插嘴:“我记得张容问他来不来,但是陈盛俞最近心情不大好,天天就埋头记笔记,还真没见他这么认学过。”
记笔记.....
记得他走前好像说要帮忙记笔记。
陆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把他们送走后,整个人身心疲惫躺在床上。
晚风透过窗户将窗帘吹起,随后一只手将窗户关了起来。
睁开眼,江郅正站在床边。
“郅哥,你来了。”
“嗯,恢复的怎么样?”江郅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好多了。”
“现在能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吗?陈盛俞一直不说,拿他没招。”
陆繁也在心里默默嘀咕一句「原来他没说」。
陆繁向江郅讲述了那天的经过,也明确说了那几个人被抓起来的事。
“郅哥”他小心翼翼问道:“陈盛俞怎么样?”
“嘁”他说:“那小子天天要死要活的,说什么陆繁不理他了,陆繁受伤都是他害的,就差自杀了!”
这段话就连本人来了都得质疑一番。
“拜托郅哥,别这么败坏我名声行吗?”
说曹操曹操到,陈盛俞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手落在江郅的肩上,靠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行了,你俩别闹别扭了,有事赶紧说,说完回家。”
江郅给他俩制造了空间,自己站在门外等。
陈盛俞头一次感觉这么尴尬,走来走去不知道干嘛。
“陈盛俞。”男孩穿着病号服却比之前精神许多:“对不起,之前的话———”
“哎呀都是兄弟,什么对不起,况且你妈妈说那些多正常,要我妈也得这么说。”
陈盛俞不擅长煽情,最怕在这些小事上面纠缠。
纠缠的越久他越尴尬。
“对了陆繁,你吃不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
说着,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苹果。
“陈盛俞,那些人本来就是冲我来的,我妈已经找人把他们送进去了,她说让我替她说一句对不起,她话不该说这么重的,下次请你吃饭当赔礼。”
陈盛俞脸上的笑滞在脸上,一直低着头不敢抬。
“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走了。”男孩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不想让他看到眼眶里的泪水,走到门前时再次开口:“下周见。”
“嗯,下周见。”
男孩坐在病床上笑的很开心,因为那一束光彻彻底底打在他的身上。
病房外只剩江郅打趣陈盛俞怎么哭了的声音。
陈盛俞家庭美满,但是从小会被父母拿出来跟舅舅家的孩子做比较。再加上岁数比对方大,常常被冤枉自己恶意针对他。
一次还好,多年积累下来导致他不爱学习,喝酒但不抽烟,暧昧但不谈恋爱,成为亲戚口中的混子。
这也是第一次被人认真对待,获得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不起」。
原来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当然知道,是陆繁的劝说,不然怎么会有那句「对不起」?
彩蛋:
陆繁把刀架在手腕上,眼眶微红,怒声威胁面前的女人:“妈!这么多年你总是这样!不听我说的任何话!一句话就否定了我的所有朋友!”
“陆繁,你冷静点!妈就你这一个孩子!”
“妈,我真的很累!我就这么两个好朋友,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就死在那个小巷子里了!妈!”
“好好好,是妈的错,妈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把刀放下好不好?”女人差点跪在地上恳求他。
陆繁把玩具刀随手仍在地上,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
女人冲上前把男孩抱在怀里,不断啜泣:“对不起,是妈的错,妈再也不逼你了!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妈再也不逼你了!”
男孩的脸放在女人的脖颈处,露出一个胜利者的专属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