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信誓旦旦要教盛崖余修习术法,可第二日却不见踪影。盛崖余寻遍别院无果,心下已猜到她多半又偷溜出去了。
果不其然,戌时过半,一道身影悄悄推开院门——正是朱颜,身后还跟着一位小神官。那人姿态清贵,身形挺拔,比朱颜高出整整一头,月色落在他素白的长袍上,泛起朦胧清辉。他眉眼低垂,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分明,通身透着不染尘俗的澄澈气质。单看这般品貌,盛崖余暗想,这该是她在九嶷山见过最具仙骨的神官了。
当时盛崖余正独坐在朱颜房前的水亭中,因穿着一身深色衣衫,又隐在亭柱的阴影里,直到两人走到院中才被发现。
盛崖余你们这是……?
盛崖余目光落在小神官身上,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朱颜这才注意到亭中有人,惊得往后一跳。待看清是盛崖余,她顿时心虚地低下头——这才想起昨日信誓旦旦约了对方今日修习,自己却一大清早溜出去,直到此刻才归。
朱颜大、大徒弟…
她绞着手指,声音越来越小,“
朱颜你等了我很久吗?对不起……今早我瞧见重明神鸟飞过,一时兴起就追了出去,后来遇见了小神官大人……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她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白衣神官,觉得不该未经他允许就说出他险些入魔的事,便抿了抿唇,双手合十朝盛崖余拜了拜:
朱颜总之都是我的错!我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把和你的约定全忘了……
虽说两人名义上结了师徒之缘,可这般相处模式,倒与寻常师徒相去甚远。盛崖余本就不甚在意那个约定,见朱颜平安归来,心下已安,便也不再追究。
盛崖余无妨。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去睡了。
盛崖余朝时影微微颔首,正要调转轮椅离去,衣袖却被朱颜拽住:
朱颜等等!”
朱颜将她轻轻推到时影面前:
朱颜小神官,你会不会寻人的法术?我大徒弟想找她失散了两年的心上人,可大司命一直不得空。你能不能帮帮她?
时影的目光掠过盛崖余肩头旧伤的位置,随即移开视线:
时影你要找何人?可有他贴身之物?
盛崖余眸中顿时泛起希冀的光彩。她从颈间取下一枚玉坠递过去——那是颗未经雕琢的水滴状红玉,嵌在薄薄的镂空乌铁片中,质朴无华,还带着她的体温。
时影指尖轻触玉石,随即递还:
时影上面尽是姑娘的气息。可还有别的信物?
盛崖余沉吟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两枚发夹:
盛崖余他叫冷凌弃,这是他赠我的。
时影垂眸看去,那是两枚暗金镂空的素纹发夹,不过寸余长短,比起他在《鸣玉幽兰图》中见过的那些流光溢彩的发饰,实在朴素得近乎寒素。他没有伸手去接。
时影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送女孩子如此敷衍的礼物,却还能让她这般念念不忘。
以时影的修为,盛崖余自然看不透他的心思,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嫌弃。她误以为他是介意这发夹被自己戴过,急忙解释道:
盛崖余这个是新的,我没戴过。真的。
见她神色急切,时影在心中暗叹一声,终是伸手接过了那枚发夹。他踱步至庭院中央,立于清冷月华之下。原本需要借助天象推演具体方位,可当他指尖灵力流转的刹那,便知此举已是多余——
天地间气息寂然,他要寻的那缕生机,早已断绝多时。
时影再次凝神推演,结果却与先前别无二致。他转身将发夹递还给盛崖余,对上她满怀期盼的目光,那些已到唇边的话语忽然哽住了。
虽不曾体会过情爱之苦,但母后新丧之痛犹在,他比谁都清楚失去至亲是何等滋味。
要欺骗她吗?可即便永远蒙在鼓里,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自欺欺人的希望,与赤裸裸的真相,究竟哪一个更残忍?
盛崖余凝视着时影沉默的眼睛,心一寸寸沉入冰窖。
她脊背挺得笔直,手指死死扣住轮椅扶手,坚硬的木料在无声中裂开细纹,她却浑然不觉。良久,她终于松开力道,轻轻拨动轮椅向后退出几步。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语气平静得让人心酸:
盛崖余天色已晚,神官大人想必也乏了。改日……我再去请教大司命。
朱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信。她呆呆地望着盛崖余离去的身影,直到那抹孤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恍然发现时影也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