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影是在一块岩石上醒来的,身下垫着一张柔软得出奇的草席——指尖掠过,温润无刺,仿佛藏着阳光的温度,身上同样覆着一张草席,暖意贴着胸口,一点点化开雨夜留下的阴寒。
太阳并没有出来,但是雨已经停了,天上多了一个月亮,两个月亮像白玉圆盘一样,占据着东西方,交相辉映,散发着近乎圣洁的银辉,但照到地上时依旧软绵绵的,带不来半分暖意。好在岩石旁有一丛篝火跳动着,橘红的光舌舔上幽白的月辉,发出一声声轻小的“噼啪”声,热气一波波推过来,将月亮的冷意撞了个稀碎。
他撑坐起身,目光穿过晃动的火焰,落在三丈外的另一块岩石旁——雾深侧对着他,身畔堆着高高的湿草,衣袍破碎,血渍斑斑,手臂和腿侧已被血水浸透,却不见她包扎,只低眉编草,指节翻飞,动作安静得像在织一段无人知晓的旧梦。
火光遥遥的映过去,将她的下颌线镶上了一道金边,其余则浸在月影里,冷得发白——那一瞬,时影仿佛又看见九嶷山上目下无尘的少司命,神圣得不可逼视;可她手上那个破破烂烂的草盘又让他产生了极强的割裂感。
他收回目光,指腹压过身下的草席,暖意顺着掌心爬上臂弯,悄悄钻进心口,他却忽然不敢去想:这草席是谁编的?是谁在雨后把夏天留给他,自己却坐在月光里,让血一点点浸透岩石?
时影你受伤了。
时影哑声开口,高烧把他的唇角烤得起皮,两颊飞着不正常的绯红,像随手抹上的胭脂。他的脚步踉跄却急,却在雾深抬头后缓了下来——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近乎慈爱的温柔,像极了父亲看待女儿。
雾深小伤,已经好了。
雾深随手撩开破碎的袖管——雪色肌肤上连一道红痕都没留下,更别提伤口。时影愣住,思维往正常发散着:
时影我……昏迷了很久?
雾深不久。
雾深扬了扬下巴,时影依着她的目光望去——火堆旁焦黑的草梗横七竖八,像被反复撕扯过的战场。
雾深我才编了三张草席,两个帽子。
雾深把目光转回雾深膝头:那只圆圆的草盘,第三行起所有草茎都被磨得分了叉,毛茸茸地翘着,像老人颤抖的胡须,却还被固执地编进圆周,一圈又一圈,显然编了拆、拆了又编。如今,草盘边缘已成功翻出两圈头围。
雾深草席旁有我接的雨水,烧开过的,你自己温一温。
雾深指尖翻飞,两圈草纹落成,她翻看了两下,眼中露出满意的神情,然后手一扬,动作随意中掺着洒脱,半成品的草帽便乘着夜风,绕过时影,轻轻落在火堆上。火舌“噗”地吞卷,焰光瞬间拔高一倍,热气扑上来,映得两人影子摇晃。
她拍拍指缝里的草屑,又抽出几根新草,低头再起头,动作熟练得像以此为生的匠人。时影怔怔望着她,目光像被细线牵住,随她指间草茎来回游走。
岁月在时影看来应算静好,但在雾深眼里却不是。
虽然她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但面前杵着一个人挡了半晌光,她依旧没办法容忍,所以仰头时,眼底那层薄雾般的温柔已经被火光蒸散,只剩压抑着的嫌弃,像早春的薄冰被指尖轻碰,碎得无声,却冷得真实:
雾深愣着做什么?要我喂?